
西郊墓园的铁门在雨中发出锈蚀的呻吟。容若的靴子踩进积水里,溅起的泥点打在母亲墓碑上,晕开深色的污渍。月光从乌云缝隙里漏下来,照亮碑石角落那道新鲜的凿痕——有人试图挖走什么,混凝土碎屑混着湿润的泥土散落在基座四周。
她蹲下身用手指丈量凿痕的深度,指甲缝里立刻塞满冰冷的湿泥。U盘在文胸里硌得难受,金属外壳的温度仿佛比皮肤还高。后颈的烙印还在发烫,那些蓝色的代码顺着脊椎往上爬,在太阳穴附近形成细密的刺痛,像无数根针在同时扎进神经。
"还在流血。"
男人的声音突然从柏树后面传来。容若摸到靴筒里的枪时,看见顾临川靠着墓碑滑坐在地,左胸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浸透衬衫滴在母亲名字的刻字上,形成蜿蜒的红色小溪。他怀里抱着个黑色公文包,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镜片上的裂痕比在医院时又多了几道。
容若的枪口稳稳对准他的眉心。雨点击打在枪管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自己捅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后颈的烙印突然像有生命般蠕动起来,"楚冥渊死前发的信息说得没错,你左胸的伤口根本不是爆炸伤。"
顾临川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在下巴上结成暗红色的珠串。他摘下眼镜扔在泥地里,露出那双总是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没有平日的温和,瞳孔里布满蛛网状的血丝,像某种濒死的野兽。
"你以为..."他咳嗽着弯下腰,公文包滑落在脚边,锁扣弹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你以为容霆为什么容忍你在外面蹦跶三年?"
容若的目光被公文包里的文件吸引。最上面是份泛黄的DNA检测报告,母亲的名字旁边有个红色印章:绝密。雨水打湿纸张边缘,"匹配度98.7%"的字样在水光中模糊不清。
顾临川突然抓住她持枪的手腕按向自己的伤口。血立刻染红了她的手指,温热粘稠的触感让后颈烙印突然灼热如烙铁。容若想缩回手,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节捏得她腕骨咯咯作响。
"感受下,"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带着铁锈味儿的热气让汗毛都竖了起来,"和培养舱里那东西的心跳频率一样,对不对?"
枪掉在泥地里的瞬间,容若看见公文包底层的金属铭牌——银白色鸢尾花徽章,与楚冥渊机械义手内侧的标志完全相同。这个发现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她猛地推开顾临川,却被对方拽着跌坐在墓碑前,后背恰好靠在冰冷的碑石上。
男人的膝盖抵着她的腿,形成令人窒息的压制。他的衬衫领口敞开着,容若能清楚看见绷带下露出的纹身:不是数字也不是花纹,而是行潦草的手写体——"YL,等我回来"。母亲名字的缩写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睛发疼。
"你到底是谁?"容若的指甲掐进对方伤口周围的皮肉,血顺着指缝往下淌。顾临川闷哼一声,非但没松手,反而更紧地扣住她的后颈,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这个姿势让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容若能看见他瞳孔里倒映着自己后颈发光的烙印,那些蓝色代码正在他眼底流动,仿佛活了过来。雨丝落在两人之间,被体温蒸腾成白色的雾气。
"你妈当年..."顾临川的拇指摩挲着她后颈烙印的边缘,动作突然停住,"第七代胚胎不是容霆的,是..."
一声枪响打断他的话。子弹擦着顾临川的耳际钉进身后的墓碑,溅起的石屑打在容若脸上。她看见顾临川的左耳突然涌出鲜血,滴在她的锁骨上,凉得像冰。
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墓园入口处,手里的枪口还冒着烟。雨帽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见下颌线条绷得死紧,以及指间那枚嵌着蓝宝石的戒指——容霆从不离身的那枚家族戒指,在月光下闪着幽冷的光。
"顾律师,好久不见。"容霆的声音经过消音器过滤,变得嘶哑难听,"我以为我们早就说清楚了,有些事情不该碰。"
顾临川突然笑出声,血沫喷在容若的脖颈上。他抓起公文包挡在身前,同时把容若往墓碑后面拽。第二颗子弹射中公文包的瞬间,金属外壳凹陷下去发出刺耳的挤压声。
"快跑!"他把公文包塞进容若怀里,自己扑向容霆的方向。两个男人撞在一起的闷响中,容若看见顾临川公文包夹层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的雪夜,母亲抱着婴儿站在研究所门口,身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左胸口袋插着支钢笔,侧脸的轮廓和顾临川惊人地相似。
墓地小径的转角传来警笛声。容若抱着公文包冲进柏树丛,荆棘划破裤腿,火辣辣的疼让她头脑清醒了几分。顾临川的惨叫声突然在身后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重物落水的声音——墓园后方有片人工湖,去年来扫墓时她还在岸边喂过天鹅。
后颈的烙印突然剧痛起来。容若跪倒在泥泞里,感觉那些蓝色代码正顺着血液侵入大脑。无数画面碎片在眼前闪回:母亲实验室里标着"Z-0409"的培养舱,楚冥渊左胸与婴儿完全吻合的疤痕,还有顾临川刚才未说完的话——"胚胎不是容霆的"。
公文包突然震动起来。最底层的夹层里露出半截卫星电话,来电显示是个闪烁的红色鸢尾花标志。容若按下接听键时,听见电流杂音里混杂着婴儿咯咯的笑声,以及某个男人冷静的声音,像在宣读法律条文:
"西郊殡仪馆停尸房,冰柜编号0409,我在那里等你。记住,别相信任何人,包括已经死去的。"
电话挂断的瞬间,墓园入口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容若把公文包顶在头上冲进雨幕,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和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跑过人工湖时,她看见水面漂浮着顾临川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警灯红蓝交替的光,像两只窥视猎物的眼睛。
殡仪馆的自动门在午夜时分发出空洞的回响。容若的靴子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串带血的脚印。服务台后的保安趴在桌上打呼噜,口水浸湿了胸前的工作证,照片上的人笑得一脸和善,胸牌编号恰好是0409。
停尸房的冷藏库散发着刺骨的寒气。容若用顾临川公文包里的磁卡刷开电子锁时,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手。冷气扑面而来的瞬间,她看见最里面的冰柜前站着个人影,白大褂下摆拖在地上,手里提着盏老式马灯,灯光在结霜的金属柜门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那人缓缓转过身。马灯的光晕照亮他左胸口袋里插着的钢笔,以及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鸢尾花项链——和母亲遗像里戴的那条一模一样。
"你来了。"男人摘下眼镜,露出那双在医院档案室里见过的眼睛。容若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冰柜上,压缩机启动的嗡鸣声让她后颈的烙印再次发烫。
楚冥渊微笑着抬起手。他左手的机械义肢已经更换了新的外壳,银灰色合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指尖却残留着未擦干净的蓝色液体,像刚从培养舱里捞出来一样。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他往前走了两步,马灯的光线照亮冰柜上的编号——Z-0409,"比如为什么林语柔脖子上有未开放的烙印,为什么顾临川知道胚胎的心跳频率,还有..."
他突然停在容若面前,机械义手抬起她的下巴。指尖的金属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她想起婴儿抓住她手指时的触感。冰柜的压缩机突然停止运转,整个停尸房陷入诡异的寂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还有,为什么你母亲的墓碑下只埋着半块心脏。"楚冥渊的拇指擦过她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雨水的寒意,"剩下的那半块,现在正在培养舱里跳动,对吧?"
容若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她看着楚冥渊的左眼——在近距离的灯光下,她终于看清那不是自然的黑色,而是人工义眼,虹膜里布满和她后颈烙印相同的蓝色代码。当马灯的光线晃动时,那些代码仿佛在流动,组成一条发光的河流。
冰柜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编号Z-0409的柜门自动弹开,白色的冷气喷涌而出。容若看见里面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个透明培养舱,里面漂浮着块跳动的心脏,表面覆盖着蓝色的神经脉络,像极了楚冥渊机械义手内部的线路。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产。"楚冥渊的手滑到她后颈,轻轻按住那朵正在发光的鸢尾花,"容霆以为控制了心脏就能控制你,顾临川想拿走它救自己的儿子,连你那个好闺蜜林语柔..."
他突然俯下身,唇几乎贴住她的耳朵:"连林语柔都不知道,她后颈的烙印是我亲手烫的。那朵未开放的花,需要..."
停尸房的门突然被撞开。容若看见顾临川站在门口,左胸的伤口胡乱缠着绷带,手里的枪还在往下滴血。他身后跟着五个穿黑色雨衣的人,面罩反射着马灯的光,靴底的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
"看来我们都被某个死人骗了。"顾临川的枪口颤抖着,不知道该对准楚冥渊还是容若,"你根本没死在爆炸里,对不对?你只是用机械义体伪造了死亡现场!"
楚冥渊直起身,机械义手滑到容若腰间,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容若能闻到他白大褂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雪茄香和某种熟悉的鸢尾花香水味——和母亲梳妆台上那瓶从未开封的香水味道一模一样。
"彼此彼此。"楚冥渊的机械义眼突然亮起红光,"顾大律师胸口中的那颗子弹,是容霆集团特制的神经毒素载体吧?每跳动一下,毒素就会扩散一分,除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冰柜里跳动的心脏:"除非用第七代胚胎的抗体基因来中和。可惜啊,你那个在培养舱里昏睡了二十年的儿子,恐怕等不到你救他了。"
顾临川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扣动扳机的同时,容若感到楚冥渊的手臂突然收紧。子弹擦着她的肋骨飞过,在身后的冰柜上炸开一团白雾。培养舱里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表面的蓝色脉络突然发出刺眼的光芒,照得整个停尸房亮如白昼。
后颈的烙印疼得像要裂开。容若在眩晕中看见楚冥渊机械义手的外壳开始剥落,露出里面发光的蓝色线路,与培养舱里心脏的脉络完美吻合。顾临川带来的人已经冲了上来,警笛声从殡仪馆外传来,越来越近。
"密码是040917。"楚冥渊突然咬住她的耳垂,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母亲的忌日,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他猛地推开容若。在她跌向冰柜的瞬间,楚冥渊抱着培养舱撞破窗户跳了出去。玻璃碎片像水晶雨般落下,容若看见培养舱里的心脏后面,还藏着个蜷缩的婴儿,右手里紧紧攥着半块蓝色晶体——正是从楚冥渊伤口里取出来的那块,形状与她掌心的碎镜片完美互补。
顾临川的枪响了。容若扑过去关上冰柜时,听见窗外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警灯的光芒从窗户缺口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在哭泣时颤抖的肩膀。
冰柜显示屏上的温度开始疯狂下降。容若的手指在面板上摸索,输入楚冥渊最后说的密码:040917。屏幕突然亮起,弹出段全息影像——母亲的脸出现在冷空气中,穿着白大褂,头发里还沾着实验室的化学试剂痕迹。
"若若,当你看到这段视频时,妈妈可能已经..."母亲苦笑了一下,无名指无意识地蜷缩,"你后颈的鸢尾花烙印,其实是神经连接端口。第七代胚胎的基因序列里,藏着能摧毁整个容氏集团的秘密..."
影像突然中断。顾临川一脚踹开旁边的冰柜,尸体滚落在地的闷响中,容若看见他左胸的衬衫已经被血浸透,脸色苍白得像停尸房里的尸体。
"把密码告诉我。"他掐住她的脖子抵在冰柜上,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我儿子还在培养舱里等着抗体,求你..."
容若的视线落到他腰间。楚冥渊的公文包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夹层里露出份文件,标题是《Z-0409号胚胎监护人协议》,母亲的签名旁边有个陌生的名字,用龙飞凤舞的笔迹写着:楚渊。
这个名字让容若浑身一震。她想起楚冥渊机械义眼上的编号,想起培养舱底部的线路板,想起那个雨夜男人低头时,后颈烙印渗出的蓝色液体——所有拼图在这一刻终于完整。
后颈的烙印突然发出清脆的声响,像花开的声音。容若在剧痛中抓住顾临川的手腕,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后颈的烙印上。男人的指尖刚接触到那些发光的代码,瞳孔就猛地放大,仿佛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顾临川喃喃自语,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楚冥渊...不,楚渊...他把自己的神经脉络和胚胎连接在了一起..."
警笛声已经到了门口。容若推开顾临川,抓起地上的公文包冲向窗户。跳出去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顾临川正跪在母亲的培养舱前,右手拿着手术刀划破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滴进培养舱的营养液里,而冰柜显示屏上,母亲的全息影像正在微笑,无名指上戴着枚陌生的戒指,上面嵌着和楚冥渊一样的蓝色晶体。
雨还在下。容若抱着公文包跑进墓园深处,后颈的烙印不再疼痛,反而传来温暖的触感,仿佛有颗心脏在那里跳动。公文包夹层里的卫星电话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条新信息,来自那个红色鸢尾花标志:
"研究所地下三层,带着U盘来。别迟到,我的新娘。"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