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n

Evan的房门第四次在指尖化为灰烬时，我终于学会了如何控制地狱之火。那些被烧焦的门框纹理多像儿时的拼图——他总说拼错的孩子要挨饿，却在我颤抖的手指出错时悄悄拨正最后一块。

“老师。”

硫磺雨把声音泡得发胀。我倚着爬满咒文的门扉，看屋内人的金发垂落在青瓷花瓶边缘。他修剪玫瑰的动作与1960年别无二致，只是如今刺上的不是露水，而是凝固的冤魂。

“你该回去了。”Evan背对我，山羊角在地毯投下蛛网状的影，“现在的你不需要......”

“我需要！”

瓷器碎裂声比我预想的更刺耳。玫瑰在焦土上迅速腐败，而我肋间的手正不受控地撕裂空气。那些排练过千百次的质问突然卡在喉间，化作不成调的呜咽。真可笑，地狱领主竟被自己的啜泣呛到发抖。

Evan转身的刹那，我闻到了记忆里的雪松香。不是幻觉，他居然还在用人间那款须后水，仿佛二十三年的地狱岁月只是壁炉边的小憩。这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残忍——原来只有我被留在那间血溅满墙的教室，而施教者早已优雅离席。

“Violette。”他叹息的尾音缠着我的名字，像蛛丝裹住垂死的蝶。

我扑过去时故意露出破绽。四只手，两对翅膀，至少有十种方式能拧断他脖颈，却选择最笨拙的那种——额头撞上他锁骨，如同七岁那年被Paul推下楼梯时的姿势。Evan的掌纹依旧印着枪茧，抚过我后颈时却轻得像在触碰薄胎瓷。

“您说过......说过疼痛是恩赐。”我攥皱他的丝绸衬衫，毒腺在齿间分泌出连自己都厌恶的软弱，“那为什么现在的疼......不一样......”

他的手指梳进我发间，动作熟稔如给枪械上膛。我听见有什么在噼啪作响，可能是他体内盘踞的恶魔，也可能是我翅膀上纷纷炸裂的眼球。当第一颗泪珠跌碎在他襟前时，Evan突然哼起那段法国民谣——处决叛徒前他总爱哼这个，我曾蜷缩在衣柜里透过缝隙偷看，齿间咬着他送的银汤匙。

“停手。”我咬破他颈侧，血腥味混着雪松香涌入口腔，“不准用哄骗Paul那套对我！”

“你从来不是Paul。”Evan的拇指按上我重瞳，疼痛如圣经烫金页划过视网膜，“我教会你握枪，教会你从对手抽搐的眼睑判断子弹口径，却忘了教你怎么处理这里——”他掌心贴上我胸腔，那里正畸形成长着某颗溃烂的器官。

所有防御工事崩塌了。我揪住他山羊角啃咬，像幼兽撕扯囚笼的栏杆。他的血尝起来像发霉的教科书，像孤儿院漏雨的阁楼，像那把被我握到枪管发烫的左轮手枪。翅膀在失控中张开，无数眼球滚落在地，放映着Evan临终时的微笑——那天的衬衫也是这个颜色，浸透血后接近地狱的暮色。

“为什么选我？”我对着他锁骨间的凹痕嘶吼，那里曾栖息过我的童年，“明明我发抖了，呕吐了，甚至尿湿了裤子！为什么不是更优秀的Zane？不是更听话的Leicester？”

Evan突然擒住我手腕，力道大到关节发出悲鸣。他的虹膜泛起沼泽般的鎏金色，那是恶魔动怒的征兆：“因为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狗看肉铺，而你——”他扯开我衣领，指尖划过心口陈旧的弹孔，“而你每次开枪时，瞳孔都会缩成濒死鸟类的模样。”

我们倒在满地眼球上。它们正同步播放着无数个我：七岁偷钢笔的我，十四岁握枪的我，二十七岁在血泊里蜷缩的我。Evan的金发垂落成牢笼，我在此刻终于读懂他领养协议上的墨迹——那根本不是慈善条款，是蜘蛛对落网飞虫的遗嘱。

“杀了我。”他握住我颤抖的指尖按上山羊角根部，“这次对准中枢神经，像教你的那样。”

我的四只手同时痉挛。这太狡猾了，他明知我连他一根发丝都舍不得烧焦。地狱之火在掌心明灭，最终化作一缕缠上他腕骨的蓝烟。原来真正的地狱在这里：恨意与眷恋同源，暴君与稚子同体，而我的眼泪是他亲手调配的毒药。

“我恨您。”我舔掉他喉结上的血珠，“从您给我编第一条发辫开始。”

“我知道。”他笑着咽下我的诅咒，如同饮下珍藏百年的苦艾酒，“睡吧，Violette，等黎明时......”

没有黎明。窗外的血月是地狱永恒的谎言。我在他怀里蜷成子宫中的姿态，任他哼着走调的安魂曲。翅膀上的眼球渐次闭合，而角落的玫瑰重新绽放，花瓣上爬满金线织就的蛛网。

至少今夜，我的噩梦有来处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