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摄影课，苏念安握着单反站在教学楼天台，镜头里的香樟树被雨水洗得发亮。她习惯性地寻找周砚舟的身影，却发现他独自倚在实验楼后的墙根，指间转动着那台红绳相机，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
「苏念安，对焦错了。」老师的提醒让她慌忙调整镜头，取景框里突然闯入道黑影——周砚舟不知何时绕到树后，正踮脚去够枝桠间的鸟窝。他的卫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腰上蝴蝶形状的胎记，在阴天的冷光里泛着淡粉。
快门声惊动了灰雀，扑棱棱掠过他发顶。苏念安急忙低头看照片，却见他指尖勾着片湿漉漉的羽毛，侧脸上沾着树汁，嘴角扬起得逞的笑。这个瞬间被定格在SD卡里，连同他后颈新生的碎发，一起嵌进她掌纹般的相册分类里。
午休时她在图书馆整理照片，忽然被周砚舟的笔记本角勾住毛衣。本子半开着，最新一页画着天台鸟瞰图，红色铅笔圈出香樟树的位置，旁边写着：「第17次尝试，雨停后15分钟，雀鸟会在东北枝桠筑巢。」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片墨渍。
「在看什么？」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冰镇橘子汽水的凉气。苏念安慌忙合起本子，却看见他手腕内侧新添了道划痕，像道新鲜的月牙。
「没什么……」她的耳尖发烫，「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周砚舟突然抽走她手中的相机，拇指熟练地划过转盘：「想看看我的秘密？」不等她回答，他已调出相册里的视频——去年梅雨季的操场，积水倒映着教学楼，镜头突然剧烈晃动，穿校服的男生冲进雨里，将摔倒的女生扶到屋檐下。画面模糊前，苏念安看见自己跌坐在地时，书包侧袋的折叠伞滑落在地。
「是你？」她怔住。三个月前那场暴雨，她因低血糖摔在操场，却始终不知道是谁扶了她。视频里的周砚舟浑身湿透，却先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渗血的膝盖，才转身跑开。
「秘密交换。」他把相机塞回她怀里，薄荷糖在齿间咬得咯嘣响，「你那天为什么不带伞？」
苏念安捏紧书包带，指甲陷进掌心。那年母亲就是在梅雨季的车祸里离开的，她从此抗拒一切与雨相关的事物，却在遇见他之后，开始收集便利店的折叠伞——只为了某个瞬间，能有理由站在他身旁。
「因为……」她低头看他球鞋上的泥点，这次是片完整的三叶草形状，「想试试被雨淋的感觉。」
周砚舟突然笑出声，指腹蹭掉她睫毛上的绒毛：「撒谎的时候，睫毛会抖。」他的呼吸带过她耳侧的碎发，像片羽毛掠过水面，「下节物理课，帮我递张纸条给前排？」
纸条用修正带涂成白色，背面画着简化的牛顿摆球。苏念安趁老师转身时往前递，却在松手瞬间瞥见正面的字迹：「天台储物间第三格，有你要的答案。」她指尖一颤，纸条滑进周砚舟的课本，他用钢笔在「答案」二字上画了颗小太阳。
放学时暴雨倾盆。苏念安攥着纸条躲进天台储物间，霉味混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第三格柜子挂着把生锈的锁，锁眼处塞着片干枯的矢车菊——和她夹在课本里的那朵一模一样。
「需要帮忙吗？」周砚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晃着枚回形针。他半跪在地上开锁，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她帆布鞋上，形成深色的星芒。锁「咔嗒」弹开时，他忽然抬头，睫毛上的水珠恰好落在她手背上：「闭眼。」
储物间里亮起暖黄的光。苏念安睁开眼，看见整面墙贴满照片：春天的樱花落在他睫毛上，夏日暴雨中他奔跑的剪影，深秋银杏树下他弯腰捡落叶的侧影……而最中央的位置，是张泛黄的旧照——穿旗袍的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背景是座挂着「永夜当铺」匾额的老宅。
「这是……」她指尖抚过照片边缘的水渍。
「我妈妈。」周砚舟的声音轻得像雨，「她在我五岁时消失了，只留下这台相机和满屋子的雨具。」他抽出最底层的相册，里面夹着几百张雨天的照片，每张背面都用铅笔写着日期和短句：「2015.5.12，第37滴雨珠砸中梧桐叶」「2018.9.4，穿蓝裙子的女孩在操场摔了跤」。
苏念安的呼吸停滞在喉咙——2018年9月4日，正是她第一次在暴雨中晕倒的日子。她翻到最新的一页，是今天中午拍的天台，照片里的自己站在香樟树下，掌心托着他递来的羽毛，而他的倒影在积水中破碎成星群，旁边写着：「2023.6.7，她睫毛上的绒毛像振翅的蛾」。
雨声突然变大，铁皮屋顶传来鼓点般的响。周砚舟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几十颗糖纸折的星星，每颗都印着不同的天气符号。他抽出颗印着小雨的递给她：「打开看看？」
糖纸展开的瞬间，苏念安捂住嘴——上面是用极细的笔迹画的简笔画，穿着白衬衫的女孩蹲在地上捡橡皮，穿卫衣的男生站在课桌前，阳光从窗外斜切进来，在两人之间织出道金色的线。
「秘密交换完成。」周砚舟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掠过她发烫的耳垂，「现在该你了，苏念安——为什么收集这么多折叠伞？」
储物间外的雨突然转急，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苏念安看着他眼中晃动的水光，想起每个假装忘记带伞的午后，想起他校服上永远松着的第二颗纽扣，想起那些在相机里、在糖纸星星里、在暴雨和阳光交织的时光里，偷偷生长的心事。
她从书包侧袋抽出把印着小苍兰的折叠伞，伞骨内侧用极小的字写着：「2023.3.15，他第一次对我笑」「2023.4.28，他的橡皮掉进我抽屉」。伞面撑开时，有细小的光斑落在周砚舟脸上，像撒了把碎钻。
「因为……」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雨声，「想在某个雨天，和你共用一把伞。」
窗外的雷忽然炸响，惊飞群鸟。周砚舟的瞳孔在光影里缩成小点，喉结滚动着吞下未说出口的话。他伸手关掉储物间的灯，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伞骨撑开的轻响。
「那现在呢？」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雪松与雨水混合的气息，「要一起试试吗？」
苏念安感觉到他的指尖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伞下带了半寸。储物间的小窗透进极细的光，在他睫毛上织出银线。远处的雨幕里，香樟树的枝叶正簌簌地摇晃，而她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像涨潮的海水，漫过所有隐秘的沙滩。
（第二章完）
下章可围绕「永夜当铺」旧照展开：苏念安发现周砚舟母亲的旗袍上有与自己母亲相同的刺绣图案，两人开始探寻二十年前的雨灾真相，而周砚舟的「时间病」征兆也在暴雨中悄然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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