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脚下的无名山谷中,篝火噼啪作响。哪吒小心翼翼地将敖丙安置在草铺上,借着火光检查他的伤势。雷霆造成的焦黑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龙族特有的银蓝色血液仍在缓慢渗出,染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
"忍着点。"哪吒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蘸着山泉水擦拭伤口。
敖丙在昏迷中皱眉,却没有醒来。他的银发失去了往日光泽,凌乱地铺散在草叶间,像一捧枯萎的月光。哪吒的手在发抖——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敖丙。
"笨蛋..."哪吒咬着牙,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谁让你挡在我前面的..."
山风呜咽,仿佛在回应他的低语。远处传来狼嚎,哪吒警觉地抄起火尖枪,在营地周围画了个火圈。做完这些,他精疲力竭地坐回敖丙身边,额头上的金莲裂纹又开始隐隐作痛。
天劫咒的反噬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哪吒能感觉到体内灵力正在失控,像沸水一样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必须撑住,至少撑到敖丙醒来。
第一缕晨光穿透山谷薄雾时,敖丙的手指终于动了动。哪吒立刻凑上前:"喂!醒了吗?"
敖丙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蒙着一层雾。他试图起身,却被哪吒按回草铺:"别乱动!你后背都快熟透了!"
"...水。"敖丙嘶哑地说。
哪吒手忙脚乱地捧来山泉,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头。敖丙小口啜饮,喉结上下滚动,几滴水流顺着下巴滑落。不知为何,哪吒觉得这画面让他喉咙发紧。
"几天了?"敖丙轻声问。
"才一夜。"哪吒放下水,"元始天尊给了七天期限..."
敖丙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的额头!"
哪吒下意识偏头躲闪,却已经晚了。敖丙的手指轻触他额间完全碎裂的金莲印记,指尖冰凉的温度让哪吒浑身一颤。
"天劫咒提前了..."敖丙声音发紧,"是因为在瑶池消耗太多灵力?"
哪吒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没事,小爷命硬得很!倒是你..."他戳了戳敖丙的肩膀,"逞什么英雄?那雷明明是冲我来的!"
敖丙没有笑,只是深深地看着哪吒,目光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挡。"
哪吒突然语塞。篝火噼啪作响,两人的影子在岩壁上轻轻摇曳,时而分离,时而交叠。
"...傻子。"最终哪吒别过头,声音闷闷的。
敖丙却微微笑了。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在哪吒惊讶的目光中,将额头抵上对方的肩膀:"彼此彼此。"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哪吒心脏狂跳。他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敖丙因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才慌忙扶他躺下。
"别乱动!我去弄点吃的!"哪吒几乎是落荒而逃,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三日后,他们来到一处与世隔绝的山间村落。这里的人们从未听说过魔丸或龙族,热情地接纳了两个"受伤的旅人"。
村长的女儿小莲将自家闲置的草屋借给他们暂住。这是个简陋却整洁的小屋,窗前挂着风干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小莲一边帮敖丙换药一边说,"我哥哥要是有哪吒一半细心就好了。"
正在劈柴的哪吒手一滑,斧头差点砸到脚:"谁、谁跟他是兄弟!"
小莲疑惑地眨眼:"不是吗?那你们是..."
"朋友!"哪吒抢答,耳根却悄悄红了。
敖丙靠在窗边,阳光透过他的银发,在榻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追随着院子里忙碌的红发少年。
换完药,小莲留下一些山果和干净的布条离开了。哪吒端着刚熬好的药汤进屋,看见敖丙正望着窗外出神。
"想什么呢?"他把药碗塞到敖丙手里。
敖丙接过碗,指尖不经意擦过哪吒的手背:"在想...如果永远留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哪吒愣住了。阳光给敖丙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得不真实。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胸口膨胀,让哪吒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先把药喝了。"最终他只憋出这一句。
敖丙顺从地喝下苦涩的药汤,眉头都没皱一下。哪吒突然想起在陈塘关时,这家伙吃个糖葫芦都能被酸得眯起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敖丙疑惑地抬头。
"没什么。"哪吒夺过空碗,"就是觉得...你装模作样的本事见长。"
敖丙也笑了,那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明亮。哪吒看着看着,突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拂去他嘴角的药渍。这个动作让两人都僵住了。
"呃...沾到药了。"哪吒干巴巴地解释,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缩回。
敖丙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谢谢。"
屋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打破了这一瞬的尴尬。哪吒如蒙大赦地跳起来:"我、我去看看能不能弄条鱼来!"
他逃也似的冲出门,没看见身后敖丙落在他背影上的目光,温柔又哀伤。
傍晚时分,哪吒拎着两条肥鱼回来,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敖丙的冰晶枪也不见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心脏,他丢下鱼就往村口跑。
"看见跟我一起的那个人了吗?"他抓住一个村民急切地问。
"那位银发公子啊,"村民指向西边的小路,"往断崖方向去了,说要看日落..."
哪吒没等他说完就冲了出去。断崖离村子不远,但山路崎岖。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时,落日已经半沉入云海,将整片悬崖染成血色。
敖丙独自站在崖边,银发和白衣在风中飘扬,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脸上还带着未收起的泪痕。
"哪吒?"他慌忙擦脸,"你怎么..."
"你他妈想干什么?!"哪吒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声音因恐惧而变调,"跳崖?一个人去送死?这就是你的计划?"
敖丙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我只是来看日落。"他轻轻握住哪吒发抖的手,"我答应过你的,不会做傻事。"
哪吒这才注意到崖边石头上放着几朵野花,摆成一个小小的祭坛模样。
"今天...是我母后的忌辰。"敖丙望向远方的海平线,"龙族不得上岸,她至死都没见过真正的日落。"
哪吒慢慢松开手,胸口堵得难受。他在敖丙身边坐下,两人肩并肩望着如火如荼的晚霞。
"我娘也是生我时死的。"哪吒突然说,"李靖说她是被我的魔气害死的。"
敖丙转头看他:"你信吗?"
"以前信。"哪吒捡起一块石子扔向悬崖,"现在...不知道。"
石子落入云海,无声无息。敖丙的手悄悄覆上哪吒的手背:"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只有七天..."
"没有如果!"哪吒猛地站起来,"一定有办法的!我去找师父,去找西王母,甚至去找元始天尊那个老——"
"哪吒。"敖丙拉住他,"看着我。"
夕阳的余晖中,敖丙的脸庞美得不似凡人。他轻轻将哪吒拉近,两人的额头几乎相贴:"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最后真的无路可走,"敖丙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让我来挡天劫。"
哪吒瞳孔骤缩:"不行!"
"听我说完。"敖丙捧住他的脸,"灵珠天生克制魔气,我有七成把握能化解天劫。而你...如果活下来,就能证明魔丸也能向善,这才是对天命最好的反击。"
哪吒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敖丙的逻辑无懈可击,但这让他更加愤怒——凭什么?凭什么总是敖丙在牺牲?
"...骗子。"他声音沙哑,"说什么不会做傻事..."
敖丙笑了,眼中含着泪光:"这不叫傻事,这叫选择。"他顿了顿,"就像你选择来昆仑山救我一样。"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星星开始在天幕上闪烁。哪吒突然将敖丙拉入怀中,力道大得让后者闷哼一声。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他在敖丙耳边咬牙切齿地说,"再敢擅自决定,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敖丙在他怀里放松下来,轻轻回抱住这个颤抖的红发少年:"好。"
第六天清晨,太乙真人终于找到了他们。
老道士风尘仆仆地降落在村口,拂尘都秃了一半。看到两个徒弟安然无恙,他长舒一口气,随即又板起脸:"两个小祖宗!把为师急得头发都白了!"
哪吒冲上去抓住他的袖子:"师父!天劫明天就要来了,快想办法!"
太乙真人看看哪吒额头上狰狞的裂纹,又看看敖丙苍白如纸的脸色,长叹一声:"进屋说。"
草屋内,太乙真人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在桌上摆成三角:"为师这些天翻遍古籍,找到一个法子,但...风险极大。"
"什么法子?"敖丙倾身向前。
"灵珠与魔丸本为一体,若能完全融合,或可抵消天劫。"太乙真人捋着胡须,"但需要两人心意相通,以命火为引..."
哪吒皱眉:"说人话!"
"简单讲,"太乙真人指了指他们的心口,"你们得交换一部分本命精元。"
敖丙的睫毛颤了颤:"如何交换?"
"双掌相抵,心意相通,引自身命火渡入对方丹田。"太乙真人神色凝重,"稍有不慎,轻则修为尽废,重则魂飞魄散。"
屋内陷入沉默。窗外传来村民们劳作的声响,母鸡咯咯叫着,孩子们在溪边嬉戏——平凡而珍贵的日常,与他们即将面对的生死考验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试试。"哪吒突然说。
敖丙转头看他,眼中满是担忧:"哪吒..."
"总比坐以待毙强!"哪吒抓住敖丙的手,"你信不信我?"
敖丙望进那双坚定的眼睛,慢慢点头:"信。"
太乙真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老怀大慰地笑了:"好!好!那现在就开始。记住,过程中无论如何痛苦,都不可松手,不可心生杂念!"
两人面对面盘坐,双掌相抵。太乙真人在周围布下结界,开始吟诵古老的咒文。
"闭眼,凝神,感受彼此的灵力流动..."
哪吒闭上眼,很快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凉意——那是敖丙的灵力,清澈如冰川融水。他引导自己的火灵之力缓缓输出,两股力量在掌心交汇处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现在,想象你们的命火..."太乙真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哪吒努力想象自己生命最核心的那团火焰。渐渐地,他感到胸口真的开始发热,一团金红色的火苗从心口剥离,顺着经脉流向手臂。
剧痛随之而来,仿佛有人正在活生生地剜出他的心脏。哪吒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冷汗,但双手纹丝不动。
对面的敖丙也不好受。哪吒通过相连的掌心感受到他剧烈的颤抖,一股极寒之气正从那边传来,应该是敖丙的冰魄精元。
当两股精元终于在掌心相遇时,哪吒感觉整个世界都爆炸了。剧痛转为一种奇异的酥麻,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血管里爬行。他"看见"自己的金红命火与敖丙的冰蓝命火相互缠绕,旋转,逐渐融合成一种从未见过的紫金色火焰。
"坚持住!"太乙真人的声音忽远忽近,"现在引导融合后的命火进入对方丹田!"
哪吒尝试用意识推动那团紫金火焰。火焰分成两股,一股流向敖丙,一股流向自己。当外来命火进入丹田的刹那,哪吒浑身痉挛——那感觉就像有人将烧红的铁水灌入他的气海!
"啊——!"敖丙第一次发出痛呼,银发被汗水浸透。
两人的手依然死死相抵,指甲都掐入了对方的皮肉。哪吒在剧痛中模糊地想:原来敖丙的手这么暖...
不知过了多久,痛苦开始减轻。紫金命火在他们的丹田中稳定下来,开始自动循环。哪吒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感知到敖丙体内的灵力流动,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他的情绪——紧张、痛苦,还有...某种温暖而浓烈的情感,像海底火山,静默却炽热。
"成功了?"哪吒虚弱地问。
太乙真人长舒一口气:"第一阶段成了。现在你们共享命火,明日天劫来时,或可互相分担。"
哪吒睁开眼,正对上敖丙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此刻泛着淡淡的紫金色,倒映着自己同样变色的瞳孔。两人都愣住了,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对方。
"你的眼睛..."哪吒喃喃道。
敖丙轻轻碰了碰他的眼角:"你的也是。"
太乙真人咳嗽一声:"命火相融后会有一些...副作用。比如灵力共鸣,感官共享..."
"什么意思?"哪吒问。
"就是说你们现在能一定程度感知对方的情绪和身体状况。"太乙真人挤挤眼,"而且距离越近,感知越强。"
哪吒这才发现,自己确实能隐约感受到敖丙此刻的疲惫和一丝羞赧。这感觉太奇怪了,就像脑子里多了个声音,却又不是真正的声音。
"那...会持续多久?"敖丙小声问。
太乙真人耸耸肩:"看缘分。短则数日,长则...一辈子。"
哪吒和敖丙同时红了耳朵。
当夜,哪吒辗转难眠。
体内的紫金命火像个小太阳,温暖却不灼人。更奇怪的是,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一墙之隔的敖丙也没睡——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心里有根弦,另一端系在敖丙心上,轻轻一碰就会共振。
最终,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溜出屋子。月光如水,将小院照得通明。哪吒刚在井边坐下,就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
"你也睡不着?"敖丙在他身边坐下,银发在月光下宛如流动的水银。
哪吒嗯了一声,两人陷入沉默。夜风拂过树梢,带来远处溪水的潺潺声。
"哪吒。"敖丙突然开口,"如果明天..."
"没有如果。"哪吒打断他,"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敖丙轻轻笑了:"你还是这么讨厌假设。"他仰头看向星空,"我只是想告诉你...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哪吒的心脏猛地一跳。通过命火相连,他能感受到敖丙说这话时汹涌的情感,纯粹而炽热,烫得他眼眶发热。
"肉麻死了..."他嘟囔着,却悄悄往敖丙那边挪了挪。
敖丙看着两人几乎相贴的肩膀,突然说:"你知道龙族一生只会认一个伴侣吗?"
哪吒僵住了:"...不知道。"
"我们称其为'命定之人'。"敖丙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当龙族找到那个人时,心鳞会发热..."
哪吒想起敖丙总是无意识触碰胸口的动作:"所以...你找到了?"
月光下,敖丙的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他慢慢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片泛着微光的鳞片——那鳞片此刻呈现出梦幻的紫金色,与他们的命火同色。
"在昆仑山,你带着雪灵芝回来救我的时候,"敖丙轻声说,"它就变成这样了。"
哪吒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能感受到敖丙的紧张,期待,和一丝害怕被拒绝的恐惧——所有这些情绪也都在他自己心里翻腾。原来如此...原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些看到敖丙受伤时的心痛,那些不经意的触碰带来的悸动,都有了解释。
"我...我不知道魔丸有没有这种设定。"哪吒结结巴巴地说,"但如果你问我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抓住敖丙的手,"我觉得你眼光不错!"
敖丙眨了眨眼,随即笑出声。那笑容比哪吒见过的任何宝物都耀眼。他着魔般伸手触碰敖丙的唇角,然后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太真实了,这一切太真实了,美好得不像将死之人该拥有的。
"明天..."敖丙握住他退缩的手,"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今夜是我们的。"
月光下,两个少年额头相抵,共享着同一团命火的温暖。远处山巅,第一缕天雷正在云层中酝酿,而小院中的紫金色光芒,却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