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夜光咖啡馆只剩下他们一桌客人。陈宇的手指在钢琴上徘徊,弹奏着《城市边缘》的几个变奏和弦。江输趴在桌上,对着录音笔哼唱可能的旋律线,而宋白则用指尖在咖啡杯沿打着复杂的节奏。
"这里应该升半音,"江输突然坐直身体,"然后接一个骤停,就像——"
"不,"陈宇罕见地打断他,"这歌讲的是迷失,不是爆发。"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按出一串下行的音符,"需要这种...坠落感。"
宋白停止敲击杯沿:"陈宇说得对。"他转向江输,"你的编曲很棒,但不适合这首歌的灵魂。"
江输张嘴想反驳,却突然泄了气:"见鬼,你们是对的。"他抓乱了自己精心打理的金发,"但我就是听得到某种可能性...只是抓不住。"
陈宇看着江输少见的挫败表情,某种责任感突然涌上心头。他拿出手机,犹豫片刻后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我...还有另一个版本。"
当钢琴旋律从手机扬声器流出时,江输的眼睛瞪大了。这个编曲版本加入了忧郁的小提琴音色,和弦进行更加复杂多变,在保持原曲孤独感的同时,增添了一层克制的激情。
"老天,"江输轻声说,"这太完美了...为什么藏起来?"
陈宇低头看着琴键:"大学时给一个乐队用过,他们...改得面目全非。"他停顿了一下,"说不够商业化。"
宋白的右手无意识地抚过左手虎口的疤痕:"所以你就把创作锁起来了?"
咖啡馆的门在这时被推开,冷风裹挟着雨水的气息卷入室内。三人抬头,看见林夏收起滴水的雨伞,她的短发被雨水打湿,在灯光下像镀了一层银边。
"希望我没打扰。"她的目光落在陈宇的手机上,"这是原创?"
江输已经跳起来:"正好!专业的耳朵。"他夺过手机,"林编辑,这段旋律如果发表在《城市之声》上,会打几分?"
林夏没有立即回答。她脱下湿外套,在钢琴旁坐下,闭上眼睛听完了整段录音。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在深色毛衣上留下暗色的痕迹。
"八十七分,"她最终说道,睁开眼睛看向陈宇,"扣掉的十三分是因为它被锁在手机里,而不是在音乐厅里被人听见。"
陈宇感到一阵电流般的震颤从脊椎窜上来。林夏的目光太过直接,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不安和渴望。
"我们需要这首歌,"宋白突然说,"作为乐队的第一支单曲。"
江输猛地拍桌:"就这么定了!陈宇主创,我来编曲,宋白负责节奏架构——"
"等等,"陈宇打断他,"我还没答应..."
"你刚才弹琴的样子,"林夏轻声说,"就像第一次呼吸到空气的溺水者。"她拿起桌上的餐巾纸,写下一串号码推给陈宇,"下周《城市之声》有个新人推介专栏,如果你们能完成这首歌,我可以安排专访。"
江输倒吸一口气:"那可是月发行量三十万的——"
"我知道。"林夏站起身,突然转向宋白,"对了,宋先生,柏林爵士音乐节的海报还在我办公室墙上挂着,你那次演出令人印象深刻。"
宋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你认错人了。"
"可能吧。"林夏微笑,但眼神锐利,"疤痕会骗人,但演奏风格不会。很高兴看到你重返舞台。"她拿起雨伞走向门口,在离开前最后看了陈宇一眼,"别辜负你的天赋。"
门关上后,排练室陷入诡异的沉默。江输第一个爆发:"什么柏林音乐节?什么演出?宋白你他妈到底是谁?"
宋白缓慢地转动着左手腕,那个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不是现在,江输。"
"那是什么时候?"江输的声音接近咆哮,"我们认识十年了!你从德国回来就说要退出音乐圈,现在又突然——"
"我说了不是现在!"宋白一拳砸在桌上,咖啡杯震得哐当作响。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给我三天。等你们完成《城市边缘》的编曲,我会解释一切。"
陈宇注视着宋白颤抖的右手,那个疤痕现在看起来像某种神秘的图腾。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宋白的鼓点总带着一种克制的伤痛,为什么他的节奏精准却从不炫技。
"成交,"陈宇说,伸手按住想要抗议的江输,"三天后,歌曲完成时。"
江输看看陈宇,又看看宋白,最终挫败地倒进椅子里:"操,我恨秘密。"他抓起贝斯塞给陈宇,"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开始完善这该死的杰作吧。"
凌晨四点,当城市还在沉睡时,夜光咖啡馆的地下室传出了新的音乐。这一次,三个截然不同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共同的频率。而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林夏按下录音笔的停止键,嘴角浮现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三天后的深夜,录音室版本《城市边缘》终于完成。陈宇精疲力尽地靠在沙发上,听着最终混音在音箱中流淌。江输罕见地沉默着,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打大腿。
宋白关掉设备,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好了,"江输坐直身体,"歌完成了,该兑现承诺了。"
宋白从鼓架后面拿出一个陈旧的皮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沓发黄的报纸剪报,最上面一张德文报纸的头条赫然是《亚洲鼓手震惊柏林爵士圈》,配图是年轻十岁的宋白在台上演奏的照片。
"五年前,"宋白的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讲自己的故事,"我被邀请参加柏林爵士音乐节,与传奇贝斯手Klaus Hauser合作。"
陈宇凑近看那些剪报,注意到几乎每张照片上宋白的右手都戴着半指手套。
"演出很成功,太成功了。"宋白苦笑,"音乐节后有个私人派对,Hauser把我介绍给一个制作人,说能让我在欧洲一炮而红。"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疤痕,"条件是签十年长约,成为他们包装的'东方鼓神'。"
江输皱眉:"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直到我看到合约细则。"宋白从箱底抽出一份文件,"他们有权决定我演奏的每首歌,每次公开露面的着装,甚至私生活。十年,完全失去创作自由。"
陈宇突然明白了:"你拒绝了。"
"当着二十个业内大佬的面。"宋白举起右手,"Hauser的保镖'送客'时,用拆信刀给了我这个纪念品。媒体报道是'亚洲新星酒后闹事自残'。"
江输脸色发白:"所以你这五年..."
"自我放逐。"宋白合上箱子,"直到听到你和陈宇的录音,那种...未经雕琢的真实感。"他看向陈宇,"你的歌让我想起音乐本该有的样子。"
陈宇胸口发紧。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宋白如此坚持保护《城市边缘》的原貌,为什么对商业化改编如此敏感。
"所以林夏..."江输恍然大悟。
"当年《Jazz Today》的记者,她认出我了。"宋白点头,"但更重要的是,她听出了陈宇的才华。那女人有业内最敏锐的耳朵。"
江输突然跳起来:"等等,如果林夏能帮你平反——"
"不。"宋白斩钉截铁,"过去就过去了。现在重要的是这首歌,是我们三个人的声音。"他看向陈宇,"你准备好了吗?让世界听到真正的你?"
陈宇望向录音室里那面贴满过往乐队照片的墙,突然看清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恐惧——不是失败,而是成功后被扭曲、被包装、被变成不是自己的样子。但此刻,看着宋白疤痕累累的手和江输难得认真的表情,他感到某种新的勇气。
"准备好了,"陈宇说,拿起贝斯,"不过首先,我们得给林夏打个电话。"
当《城市边缘》的前奏在录音室再次响起时,三个声音终于完美融合——江输华丽的吉他装饰音像星辰般点缀在陈宇沉稳的贝斯线上,而宋白的鼓点如同心跳,坚定地托起整个旋律。在音乐中,所有的伤痕都化成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