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岸酒吧的灯光像融化的黄金,在陈宇的视野边缘流淌。他站在舞台侧翼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贝斯琴弦,金属弦在指尖留下细微的灼热感。台下人头攒动,而他的目光却死死钉在第一排那个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身上。
Karl Richter。
即使从未谋面,陈宇也能一眼认出他——灰白的鬓角修剪得一丝不苟,右手小指戴着一枚蛇形银戒,正用德语低声和身旁的助理交谈。最令人不适的是他的眼神,像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妈的,真是他。"宋白不知何时站到了陈宇身后,声音压得极低,"那枚戒指,就是当年派对上Hauser戴的款式。"
江输挤过来,兴奋得眼睛发亮:"你们看见没?《音乐先锋》的编辑也来了!林夏没骗我们,这绝对是——"
"嘘。"林夏突然出现在舞台入口,黑色西装衬得她像一道剪影,"三分钟后开场。"她递给陈宇一瓶冰水,"别盯着Karl看,他在故意给你压力。"
陈宇接过水瓶,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你早知道他会来。"
这不是疑问句。林夏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在舞台逆光中呈现出透明的质感:"我知道他最近在亚洲物色乐队。但我没邀请他。"她停顿片刻,"是有人泄露了你们的排练录音。"
宋白的右手猛地攥紧鼓棒,虎口疤痕泛白:"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四,夜光咖啡馆。"林夏的目光扫过三人,"你们谁把Demo外传过?"
江输脸色变了:"操,我那天在咖啡馆卫生间遇到个自称星探的家伙...他说想先听个片段..."
"你给了?"陈宇的声音陡然拔高。
"就三十秒!而且我马上删——"
舞台灯光突然大亮,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音响炸开:"接下来请欢迎,全新乐队'Pursuit'!"
没有回头路了。陈宇机械地走上舞台,刺眼的灯光让他看不清台下任何人的脸。他调整贝斯背带时,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宋白的鼓点前奏响起,沉稳有力,像是某种暗号。江输的吉他加入进来,比排练时更加克制。
然后是该他开口的部分。
"站在城市边缘..."
第一句歌词像刀片般刮过喉咙。陈宇闭上眼睛,任由五年积压的孤独感倾泻而出。他不再关心台下的Karl Richter,不再思考这是否一场阴谋。音乐逐渐吞噬了理智,那些被地铁噪音掩盖的深夜呢喃,那些便利店凌晨三点的自动门叮咚声,全部化作音符奔涌而出。
副歌部分,陈宇完全脱离了排练时的编排。他的贝斯线开始失控,即兴加入大量滑音和顿弓,琴弦在指尖震颤出近乎痛苦的音色。江输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跟上这种突变,吉他solo变得锋利而充满攻击性。只有宋白的鼓点依然稳固,像暴风雨中的灯塔。
最后一记镲片轰鸣后,酒吧陷入诡异的寂静。陈宇睁开眼,发现自己的T恤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台下观众的表情凝固在某种介于震撼和困惑的状态,而Karl Richter正缓缓鼓掌,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令人印象深刻的...情绪宣泄。"Karl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德语腔,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舞台边缘,"不过商业市场需要的是可复制的完美,不是这种..."他做了个手势,"精神分析现场。"
林夏突然从侧门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Karl,别急着下结论。《城市之声》已经决定将这首歌作为本月数字单曲重点推广。"
Karl挑眉:"这么快就谈妥了发行?看来林小姐比我想象的还要...积极。"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陈宇敏锐地捕捉到某种危险的暗流。宋白不动声色地站到他身前,挡住了Karl的视线:"我们对自己的音乐有完全控制权。这一点不会改变。"
"当然,当然。"Karl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烫金名片,递给陈宇,"不过年轻人应该明白,真正的艺术需要资本的支持。比如..."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宋白的右手,"国际巡演的机会。"
离开酒吧时已是凌晨。四人沉默地走在空荡的街道上,直到江输终于爆发:"操!我们到底是被耍了还是走大运了?那个德国佬明显不怀好意,但《城市之声》的推广又是实打实的!"
林夏在路灯下停住脚步:"Karl确实想利用你们,特别是宋白的'悲情复出'故事。"她转向陈宇,"但你台上的爆发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他不得不正视你们的才华,而不仅仅是噱头。"
"所以Demo泄露真的是你设计的?"陈宇直视她的眼睛。
林夏没有立即否认:"我需要一个让Karl注意到你们的契机。但选择权始终在你们手里。"她从包里取出一张支票,"这是《城市之声》预付的版权费,足够你们录制正式单曲。接受与否,你们自己决定。"
宋白接过支票,突然冷笑:"这数字刚好是Europa Musik新人合约的首付款标准。你真会讨价还价。"
林夏的嘴角微微上扬:"知识就是力量,不是吗?"她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临上车前回头道,"三天后给我答复。顺便..."她看向陈宇,"下次演出别把琴弦弹断,修起来很贵。"
出租车远去后,三人站在凌晨的寒风中,盯着那张支票。
"所以,"江输吞咽了一下,"我们是要卖身给国际资本,还是..."
陈宇望向远处渐亮的天际线:"我们录完单曲。"他转向宋白,"然后你告诉我们,怎么对付这个Karl Richter。"
宋白摩挲着右手疤痕,突然笑了:"首先,我们需要更多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