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录音棚的玻璃上还残留着"安全生产"的褪色标语。陈宇推开控制室的门,许昭已经将三台合成器连接成奇怪的几何形状,显示屏上跳动着类似心电图的光波。
"迟到了四分钟。"她头也不抬,将一根音频线咬在嘴里测试通断,"江输的吉他信号链有问题,第三块效果器相位抵消。"
江输蹲在角落,面前摊开着被拆解的效果器板:"你怎么知道我的信号链顺序?"
许昭从工具箱抛出一把镀铬螺丝刀:"你右手小指有块老茧,是调Strymon旋钮磨出来的。"她突然看向陈宇,"Pursuit——你们乐队名确定用这个?"
陈宇一怔。他们从未正式讨论过名称,昨夜酒吧的混乱中,这个名字却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对话里。
"追猎、追寻、追击。"宋白的声音从鼓组后方传来,他正在军鼓上蒙一块暗红色的皮革,"三重含义。"
许昭的合成器突然发出警报声,屏幕上跳出【内存不足】的警告。"就像这个老古董,"她猛拍机器侧板,"永远在追逐自己处理不了的音源。"
林夏的高跟鞋声从走廊传来,比人先到的是她的香水味——今天换成了带着苦橙气息的冷香。她抱着一叠文件站在门口,目光扫过许昭时瞳孔微微收缩:"许明德知道他的掌上明珠在这里吗?"
"他掌上现在只有Karl的痔疮膏。"许昭按下播放键,录音机里传出许明德气急败坏的语音:"立刻滚回来签股权转让书!"
林夏将文件铺在调音台上:"《城市之声》的预热专题。"头版是陈宇在蓝岸演出时的特写,标题赫然写着《Pursuit:在商业废墟上追寻真实之声》。
"媒体比我们更早确定队名?"江输皱起眉头。
"市场需要标签。"林夏的指尖在某行小字上停顿,"Karl明天会带《音乐帝国》团队来验收小样,他特别要求..."她看向宋白,"看鼓手的右手特写。"
许昭的合成器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噪音,像是上百台老式电视机同时失去信号。当噪音达到令人牙酸的频率时,她冷冷开口:"告诉他们,Pursuit的首次公开演出在明晚八点,纺织厂天台。"她调出一段音频波形,"但不是彩排好的版本——是这个。"
扬声器里传出令人窒息的声浪。陈宇听出是他们新歌的骨架,但被扭曲得面目全非——贝斯线像骨折的肢体般错位,鼓点如同ICU的心电监护,而许昭加入的电子音效,根本就是手术电锯的嗡鸣。
"这...能算音乐吗?"江输的拨片掉在地上。
"这是战争宣言。"宋白用鼓棒敲击自己右手的疤痕,精准地踩在许昭设置的爆破音效上。
林夏的嘴唇失去血色:"Karl会认为这是挑衅。"
"我们就是在挑衅。"陈宇捡起地上的拨片,金属边缘在灯光下像一把微型刀刃,"Pursuit不是来玩音乐产业的过家家。"
许昭突然将合成器音量旋钮拧到极限,所有人不得不捂住耳朵。在震耳欲聋的啸叫声中,她撕下左臂的创可贴,露出还未愈合的烫伤:"欢迎来到复仇者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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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 纺织厂天台
三百多人挤在锈蚀的钢架楼梯上。《音乐帝国》的摄像机镜头反射着夕阳,像一排瞄准他们的枪管。Karl Richter站在最佳观演位置,蛇形戒指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陈宇的贝斯背带扣突然断裂。当他弯腰去捡时,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正在帮许昭调试模块合成器。那人穿着做旧的呢子西装,修长的手指在电路板上移动的样子,像是钢琴家在抚摸琴键。
"我哥。"许昭简短介绍,"许沉,临时主唱。"
男人抬头,陈宇注意到他右耳戴着助听器。"听说你们缺个能唱碎玻璃的嗓子?"他的声音低沉得不可思议,像是从地底传来,"我刚好...有些东西需要尖叫出来。"
许沉走向麦克风架时,陈宇看见他后颈有一道延伸进衣领的疤痕,形状如同五线谱上的终止符。
"那是..."
"三年前Europa的年会。"许昭的声音混入效果器的电流声中,"Karl逼他喝滚烫的咖啡,杯子砸在喉结上。"
台下突然骚动。Karl的助理正举着手机录像,镜头贪婪地对准许沉和宋白——一个残缺的歌手,一个残疾的鼓手,商业世界最爱的悲情噱头。
许沉没有碰麦克风。他站到舞台边缘,直接对着夜空开始清唱。没有歌词,只有一连串从喉骨深处挤出的呜咽与嘶吼,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困兽最后的挣扎。这声音太过原始,观众席有人开始不安地后退。
当最后一个尾音撕裂夜空,许昭的合成器终于接入,将许沉的人声实时采样成扭曲的和声。陈宇的贝斯跟上,琴弦故意调松到即将走音的程度。宋白的鼓点像定时炸弹般精准插入——Pursuit的首次演出,就这样在完全失控的状态下开始了。
Karl Richter的表情凝固在震惊与愤怒之间。当音乐进行到最狂暴的段落时,陈宇看见苏眠辛悄悄将某个设备连接到了《音乐帝国》的转播车上。屏幕上的直播画面突然被切换成五年前的新闻片段——赤子乐队车祸报道,以及Karl在事后采访中虚伪的哀悼。
观众开始骚动。有人举起手机搜索当年的真相,有人对着Karl指指点点。而舞台上的Pursuit,正用音乐将这一切焚烧成灰。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许沉扯下助听器砸向调音台,反馈啸叫如同警笛划破夜空。"这才叫Pursuit!"他嘶哑地喊道,右耳的疤痕在聚光灯下血红发亮。
Karl已经不见踪影。留在原地的只有他那杯没喝完的威士忌,杯底的冰块正在盛夏的夜晚缓慢融化,像某种未完成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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