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辛的公寓里飘着陈年黑胶的松香味。陈宇推开门的瞬间，黑胶机正放着Neil Young的《After the Gold Rush》，唱针偶尔划过唱片划痕，发出如同远方雷鸣的爆音。
"你们迟到了。"苏眠辛头也不抬，左眼淤青在台灯暖光下泛着紫晕。她面前摊开着几十张泛黄的报纸剪报，全是关于各种乐队解散的新闻。
许昭捡起其中一张：2015年《地下音速》杂志对赤子乐队的专访，配图里年轻的宋白右手还没有那道疤。
"Karl的惯用手段。"苏眠辛按下唱机暂停键，突然的寂静中能听见楼上邻居冲马桶的声音，"先捧杀，再分化。"她指向墙上的关系图，不同颜色的丝线连接着数十支乐队的名字，"给主唱单独合约，鼓手塞钱让他爆料，或者..."红线突然勒紧一张照片，上面是贝斯手抱着孩子走出医院的画面，"找到每个人的软肋。"
宋白用鼓棒轻敲茶几玻璃，节奏正是赤子乐队最后一张专辑里的过门。"所以现在轮到我当筹码？"他冷笑，"Karl以为我会为了复出机会出卖Pursuit？"
"他不需要你出卖。"林夏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她正在往威士忌里加冰块，"只需要制造裂痕。"酒杯放在茶几上时，陈宇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不见了。
电视突然自动亮起，娱乐新闻正在播放Karl走出法院的画面。"证据不足"四个大字在屏幕下方滚动。他对着镜头微笑，蛇戒在闪光灯下反光："音乐产业需要秩序，不是私刑。"
许沉抓起遥控器砸向电视，却在最后一秒转向墙壁。塑料碎片四溅时，黑胶机又开始转动，这次是Nina Simone的《Don't Let Me Be Misunderstood》。
"知道Karl最怕什么吗？"苏眠辛从沙发底下拖出一个生锈的铁盒，"不是法律，是这个。"掀开的盒盖里躺着十几盘老式录音带，标签上用褪色墨水写着日期和地点。
江输突然跪倒在地，手指颤抖着抚摸其中一盘："这是...夜光咖啡馆？"
"过去五年，所有被Karl毁掉的乐队在解散前的最后演出。"苏眠辛将录音带塞进老式播放机，"没有修音，没有剪辑，只有..."按下播放键的瞬间，某个不知名乐队主唱崩溃的哭嚎混着走调的吉他冲了出来，"真实的崩溃。"
陈宇的贝斯背带滑落肩头。录音里那个主唱正在嘶吼着质问鼓手为什么收钱，而鼓声越来越狂暴，最后变成纯粹的打砸声。这才是音乐产业最原始的暴力——不是高科技药物，而是人性最赤裸的背叛。
"翡翠阁之后，Karl会升级手段。"林夏啜饮着威士忌，"他已经联系了《音乐先锋》主编，准备爆料Pursuit内部不和。"
许昭的脏辫扫过录音带外壳："比如？"
"比如..."林夏的视线扫过每个人，"陈宇独裁编曲，江输技术缺陷，宋白利用伤痕营销，许沉..."她停顿了一下，"许沉根本不爱音乐，只是来报复的。"
许沉喉结上的疤痕变成紫红色。他抓起最近的一盘录音带扯出磁带，棕褐色的带条缠在手指上像陈旧的血迹："我姐姐自杀前最后录的demo，被Karl做成马桶冲水声效专辑。"
黑胶机突然卡住，Neil Young的声音扭曲成怪叫。陈宇走过去抬起唱针，发现唱片标签被什么人用红笔画了个蛇形图案。
"三天后水晶音乐厅。"苏眠辛从冰箱取出五瓶青岛啤酒，用开瓶器撬开的瞬间泡沫喷涌，"年度音乐盛典，Karl要亲自给'年度最佳新人'颁奖。"她将酒瓶重重顿在每个人面前，"猜猜提名名单？"
电视屏幕上适时出现Pursuit天台演出的画面，剪辑得支离破碎，看起来像一场拙劣的噪音实验。而并列提名的另两支乐队，陈宇认出都是Europa旗下精心包装的偶像组合。
"陷阱。"宋白的鼓棒在瓶口敲出清脆的叮响，"让我们在直播中失态。"
"或者..."许昭的指甲划过啤酒标签，"给我们无法拒绝的合约，然后逐个击破。"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雨滴打在防火梯上像某种即兴打击乐。陈宇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作为Pursuit名义上的发起人，决定权在他手里。
啤酒瓶底的商标被泡软脱落，漂浮在琥珀色液体里。陈宇想起地铁通道里那些被脚步声淹没的卖唱，想起便利店凌晨三点冰柜的嗡鸣，想起第一次见到宋白时他右手疤痕上结的痂。
"我们去。"他将啤酒一饮而尽，"但不是领奖。"
江输的吉他拨片在瓶口划出刺耳声响："砸场子？我喜欢。"
"不，演奏。"陈宇看向苏眠辛的铁盒，"就放赤子乐队未发表的那首...叫什么来着？"
"《锈钉》。"宋白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原版母带在车祸中..."
苏眠辛微笑着按下最后一盘录音带的播放键。熟悉的鼓点前奏流淌而出，年轻十岁的宋白的节奏像心跳般有力，而那个已经逝去的主唱声音清澈得让人心痛："我们是被钉在商业十字架上的锈铁..."
许沉突然开始跟着哼唱，他的低音与原唱的高音奇妙地融合。许昭不知何时坐到了那台走音的立式钢琴前，弹奏着简单却精准的和弦。江输的吉他加入时，陈宇意识到这是Pursuit第一次不插电排练——没有效果器，没有合成器，只有纯粹的音乐本身。
林夏的酒杯映着这一幕。当陈宇看向她时，发现这个永远精致的经纪人眼角有未擦净的睫毛膏污迹。
"水晶音乐厅的音响总监，"她轻声说，"欠我一条命。"
黑胶机又开始转动，这次是Patti Smith的《Because the Night》。雨停了，月光透过防火梯照在那些泛黄的剪报上，给每支被Karl毁掉的乐队名字镀上银色轮廓。
陈宇的贝斯安静地靠在墙角。他突然明白Pursuit真正的力量从来不在技术或设备，而在于此刻这种近乎愚蠢的坚持——明知前路是陷阱，仍要唱出真实的音符。
就像宋白疤痕下的骨头，断裂过却愈合得更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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