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帘低垂,神情专注地聆听,周遭的一切嘈杂与破败都与她隔离开来,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可可的歌声和这间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窝棚。
随着歌谣的继续,可可的声音奇异地稳定下来,变得空灵而飘渺,浸染上一种远超她这个年纪的古旧韵律,在逼仄压抑的窝棚里盘旋、回荡。
那起伏的音调,宛如无形的羽毛,在某些看不见的存在表面轻轻拂过,试图从世界最深沉的褶皱里,唤醒那些被遗忘的、沉睡了无数个纪元的存在——
“残月为钩,银线为索,
牵引那游荡,无依的魂魄。
勿饮忘川,勿踏冥河,
此岸的炉火,为汝而灼热。”
油灯的火焰开始不安分地狂舞,猛地向着一个方向诡异地拉长,形成一道细长的、跳跃的火舌,旋即又猛地缩回,光线在斑驳潮湿的土墙上投下狰狞摇晃的暗影,那些堆积在角落里的破烂杂物,其轮廓在光影变幻中变得模糊而扭曲,像是拥有了生命,在无声地蠕动、滋长。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从地板的冰冷缝隙、墙壁的破败孔洞,甚至是从稀薄的空气中凭空渗透出来,一点一点地驱散着窝棚内残存的些许暖意,带来令人牙关打颤的寒冷。
方知月搁在桌面上的手指,停止了叩击的动作。
她的姿态没有丝毫改变,但若有人此刻能抵近仔细观察她的侧脸,或许能察觉到她下颌的线条,在那一刹那绷紧了些许,旋即又松弛下来。
“枯枝发芽,朽木生花,
月轮之下,生死一线隔纱。
姐姐,姐姐,听我唤呀,
莫要贪睡,莫要独自留下。”
可可完全沉浸在歌声与对姐姐无尽的思念之中,她紧闭着双眼,泪水如同无声的小溪,从眼角蜿蜒滑落。
为何流泪?
她的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悸动,某些更为真切、更为沉重的东西,正伴随着歌声,侵蚀着她脆弱的心防。
那是可可本能地想要拒绝,却又无力抗拒,并且从中感受到巨大痛苦的东西。
窝棚内的温度还在持续下降,几乎要凝结出冰霜。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极淡的、混合着陈旧羊皮纸特有的霉味与墓穴深处万年尘土的特殊气味,令人闻之欲呕。
方知月低垂的眼帘之下,那双深不见底的铅灰色眸子深处,有比摇曳灯火更加幽暗、更加冰冷的光芒,在极细微地闪烁、流转。
就在可可最后一个音节,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与绝望的颤抖,消散在冰冷彻骨的空气中时——
窝棚内那唯一一盏苟延残喘的油灯的火焰,“噗”的一声轻响,猛地收缩成一丁点微弱的、豆大的光晕,然后,在可可惊恐的注视下,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与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沉重的幕布般,骤然降临。
在方知月的背后,在可可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而下意识发出一声短促惊呼的方向,那片原本只是光线难以企及的普通阴影区域,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开始凝聚、成形。
那不是实体,更像是一团比周围的黑暗更加深邃、更加凝固、更加纯粹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