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月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我画得很细致。”
河秀映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描述一幅与自己无关的静物画:
“我画出了手指被牙齿咬断后,那参差不齐的骨骼截面。
我画出了从伤口里挤出来的、混杂着棉絮和断裂铁丝的‘血肉’。我画出了她那双属于野兽的眼睛里,因为无法理解‘疼痛’和‘饥饿’这些复杂的人类情感,而最终选择攻击自己、试图从这具陌生的躯壳中逃离的极致疯狂。
我能感觉到,那个占据了我身体的、霸王龙玩偶的灵魂,它那原始的、只有核桃大小的大脑,正在因为无法处理人类身体复杂的感官系统而尖叫。
疼痛、触觉、温度……这些对它来说,都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折磨。
所以,它用它唯一懂得的方式,来发泄这种折磨——撕咬。
我把这幅画,命名为《容器的拒绝》。”
“容器……”
不知为何,方知月听到这个名词,感觉到一阵极为强烈,快要把她吞噬掉的残缺感。
并且以悲伤的形态来体现。
还好她怀里抱着足以被称之为同伴的存在。
河秀映继续讲述下去:
“我画完了,整个教室都安静了。
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师’第一次有了表情。
它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嘴角向上,勾起一个充满赞许,却很病态的笑容。
仿佛一个美食家,品尝到了一道用最顶级的绝望烹饪出来的珍馐。
它拿起我的那幅画,仔細地端详了很久。然后它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一个逻辑自洽的、充满美感的死循环。完美的答案。你可以走了’。
然后,我就回到了现实。那间教室的灯,也熄灭了。”
故事到这里,似乎已经结束了。
但河秀映顿了一下,又补充了最后一段:
“我回到手工社,我拿出了那个只差两次剪裁的霸王龙玩偶。我看着它,看了很久。
最后,我没有完成它。
我用打火机,把它,还有那张画,一起烧掉了。
它在火焰里蜷缩,变形,最后化成一撮黑色的灰烬。
我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什么惩罚都没有。”
故事讲完了。
被窝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方知月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河秀映的这三个故事,一个比一个诡异,一个比一个致命。
她简直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起来纤细甚至有些脆弱的女孩,到底是怎么一次又一次地,从那种绝境中,挣扎着活下来的。
“喂。”
河秀映突然开口。
“嗯?”
“方知月,你的手,好凉。”
女孩的声音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方知月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又好气又好笑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没好气地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对方毛茸茸的头顶上,闷闷地说道:
“闭嘴,睡觉。”
河秀映的身体,很不适应地扭动了一下,试图从这个过于亲密的怀抱里挣脱出去。
但她很快就放弃了。
那个怀抱有些用力过度,却异常的温暖。
这一晚,她们睡得比预想中要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