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月穿鞋的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和同样听到了歌声的河秀映,对视了一眼。
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和一丝……
不祥的预感。
新的怪谈,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演奏它的序曲。
……
废弃的体育馆,像一头搁浅在时光沙滩上的、早已死去多年的钢铁巨鲸。
巨大的玻璃穹顶,碎裂了大半,只剩下一些边缘锋利的残片,顽固地嵌在早已锈迹斑斑的钢筋骨架上,像巨鲸裸露在外的、嶙峋的肋骨。
惨白的、不带任何温度的阳光,从那些破洞中,倾泻而下,在布满了厚厚灰尘的木质地板上,投下一块块巨大的、明亮的光斑。
光斑之外,是更加深沉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方知月赤着脚,站在场地中央,最大的一块光斑里。
她闭着眼睛,上身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运动背心,下身是一条宽松的黑色运动短裤,露出的手臂和双腿之上,布满了在之前的战斗中留下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
汗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一道一道地滑落,划过她紧闭的眼睑,划过她高挺的鼻梁,最终,滴落在她微微翕动的、干裂的嘴唇上,带来一丝淡淡的咸涩。
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寒冷。
而是因为……
肌肉的记忆,正在被强行唤醒。
她的脑海里,一个穿着纯白道服的身影,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一套腿法。
那个身影,是另一个“她”。
那个完美的、强大的、冷酷的“她”。
横踢,侧踢,旋风踢,下劈。
每一个动作,都像被最精密的仪器计算过,角度,力道,速度,都无可挑剔。
那是一种纯粹的、为了破坏而存在的暴力美学。
这些画面,这些本能,正在强行地,灌入她这具早已疲惫不堪的、伤痕累累的躯壳里。
她能感觉到,自己腿部的肌肉,正在不受控制地,模仿着那个身影的发力方式。
收缩,绷紧,爆发。
但,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
当她试图将脑海中的第一个动作,一个最基础的侧踢,付诸实践的时候——
“呃啊!”
一声压抑的、充满了痛苦的呻吟,从她的喉咙深处溢出。
她的左腿,才刚刚抬起不到一半,左侧肋骨那几根已经濒临碎裂的骨头,就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抗议般的剧痛!
那疼痛,像一根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钢钎,狠狠地,捅进了她的身体里,然后,疯狂地搅动着!
她的身体,因为剧痛而猛地失去平衡,整个人狼狈地向侧面踉跄了一步,险些当场摔倒在地。
冷汗,瞬间从她的额头,涔涔地冒了出来。
不行……
这具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那种程度的爆发。
她强行压下那股足以让普通人当场昏厥的剧痛,重新站稳身体,调整呼吸。
她没有放弃。
她再一次,抬起了自己的腿。
这一次,她的动作,变得更慢,更谨慎。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在每一次发力时,都传来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但她依旧,固执地,将那个在脑海中演练了千百遍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做了出来。
抬膝,转体,出腿。
动作,很慢,很僵硬,充满了破绽。
甚至,有些可笑。
但,当她将这一脚,完整地踢出去的时候,她那双因为痛苦而紧闭的眼眸里,却闪过了一丝明悟。
就在这时,那阵若有若无的合唱声,又一次,从体育馆外那片死寂的校园深处,飘了过来。
歌声,比早上在宿舍时,听到的要更清晰一些。
它像一层薄薄的、冰冷的雾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体育馆的每一个角落,将那些在光柱中飞舞的尘埃,都染上了一层圣洁而又悲伤的银色光晕。
方知月停下训练。
她站在光斑的中央,侧耳倾听。
那歌声,没有歌词,只是一段纯粹的、由女声构成的、多声部的哼唱。
旋律,优美,空灵,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悲伤。
它像一首,为某个早已逝去的、被世界所遗忘的灵魂,所谱写的镇魂曲。
歌声的来源,无法确定。
它像是从天空传来,又像是从地底涌出,在整个空旷的体育馆内,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无处不在的立体环绕音。
方知月皱起眉头,她试图从那复杂的、多声部的旋律中,分辨出一些规律。
但那歌声,就像一层捉摸不定的、流动的纱,每当她试图抓住其中一段旋律的时候,它就会立刻变化,消散,融入到其他的声部之中。
最终,歌声,在持续了大概一分钟之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体育馆内,那片死一般的寂静,以及……
方知月心中,那股越来越浓郁的、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