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午餐时间。
伊甸园的食堂，永远是校园里最压抑的地方之一。
天花板上，那些排列整齐的排气口，正不知疲倦地向外吹着冷气，那冷气带着一股子福尔马林和金属混合的怪味，吹在人光裸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长长的取餐台后面，站着几个穿着统一的、浆洗得发白的灰色制服的“食堂大妈”。
她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动作机械，用巨大的不锈钢勺子，将一大坨一大坨的、同样是灰色的、看起来就像是水泥混合物般的糊状食物，重重地摔在每一个路过的学生的餐盘里。
方知月和河秀映端着餐盘，找了一个靠窗的、相对偏僻的角落坐下。
“我昨天晚上，又做那个梦了。”
邻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男生，正压低声音，对着他面前的同伴，神神秘秘地说道。
他的脸色很差，眼眶深陷，眼底挂着两坨浓重的、青黑色的阴影，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像一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濒临枯萎的植物。
他叫朴民俊，是班里出了名的胆小鬼。
“又来了？”
他对面的那个同伴，一个身材微胖，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的男生，有些不耐烦地，用勺子戳着自己盘子里那坨恶心的灰色糊状物。
“嗯。”
朴民俊点了点头，他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确认没有风纪委员在附近，才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无法抑制的颤音：
“还是那个梦……我被压在一片黑漆漆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也动不了。身上，好重，好重……像是压着一整栋楼。我能闻到那种……混凝土碎裂之后，带着石灰味的粉尘，还有……钢筋受潮之后，生锈的味道。我拼命地想喊，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沙子……”
他的描述，充满了真实的、令人感同身受的细节。
方知月和河秀映，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那毫无意义的、搅动糊状物的动作。
“最可怕的是，”
朴民俊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他甚至不敢去看同伴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那坨灰色的、还在微微颤抖的食物：
“……我能听到……我能听到，有人在唱歌。就在我头顶，很近，很近的地方。就是昨天，我们在校园里听到的那首……合唱。”
“行了行了！别说了！”
那个胖子男生，终于受不了了，他猛地打断了朴民俊的话，脸上露出了真切的恐惧。
他将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惊恐地，朝着食堂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
“你想死啊？这种事，也是能随便乱说的？忘了有些学长学姐他们是怎么消失的了？”
朴民俊被他这么一吼，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立刻低下头，用勺子，大口大口地，将那些难以下咽的灰色糊状物，往自己的嘴里塞，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来堵住自己那张不该说话的嘴。
方知月和河秀映对视了一眼。
被掩埋在瓦砾之下。
无法呼吸。
耳边，是那首诡异的合唱。
这个梦境，绝对不是偶然。
……
下午，第一节课是《古代符文学》。
方知月和河秀映走在通往教学楼的石板小径上。
路过二年级教学楼与图书馆之间那面布满了青苔和水渍的、斑驳的灰色外墙时，她们的脚步，同时停了下来。
墙壁上，多了一些东西。
一些，用白色的粉笔，画上去的、潦草的五线谱符号。
那不是涂鸦。
画的人，很专业。
五条线，画得笔直，平行。
一个个蝌蚪般的音符，错落有致地，排列在线谱之上，构成了一段短小，却又充满了悲伤与不甘的旋律。
那旋律，她们很熟悉。
就是那首，她们已经听过两次的，诡异的合唱。
只是，这段乐谱，是不完整的。
它在最高潮的部分，戛然而止，留下了一个充满了悬念的、未完待续的休止符。
仿佛谱写它的人，在写到这里的时候，被某种不可抗力，强行地，打断了。
就在她们驻足观察，试图将那段旋律记在心里的时候——
一个高大的、沉默的身影，从走廊的拐角处，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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