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灿赫的警告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心里,带来持续不断的细微痛感。
但恐惧从来都不是阻止方知月前进的理由。
恰恰相反,它更像一种燃料,一种能将她骨子里那份疯狂与决绝彻底点燃的燃料。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伊甸园的天空烧成一片凄艳的橘红。
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踏入了旧美术楼那黑洞洞的大门。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松节油、颜料、以及石膏粉尘混合的怪味,像一个死去多年的艺术家,腐烂的灵魂。
一楼大厅里散落着无数早已干涸的颜料管和断裂的画笔,像一场无声的屠杀现场。
墙壁上挂着几幅巨大的未完成的油画,画布上的色彩早已褪色、龟裂,画面上的人物五官扭曲,表情痛苦,像被囚禁在画布里的永不瞑目的怨灵。
她们没有在一楼停留,径直朝着楼梯走去。
老旧的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像踩在死者的肋骨上。
二楼,三楼。
一路无事。
除了越来越浓重的灰尘和越来越压抑的死寂,这里和校园里任何一栋废弃的建筑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直到她们抵达了通往四楼的楼梯口。
异样感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物理层面上的,突兀的割裂感。
明明眼前的楼梯还是同样的木质结构,同样的积满灰尘。
但从第四层台阶开始,往上的空间、光线、声音、空气的流动,都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厚厚毛玻璃给强行地隔绝了。
上面的景象变得有些模糊扭曲,像一副焦距没有对准的失真照片。
方知月停下脚步,她伸出手试探着,向前方的空气触摸过去。
她的指尖在距离第四层台阶还有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住了。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如同伸进了融化的蜡油里的阻力从前方传来。
那感觉很奇特。
不是墙壁那种坚硬的绝对阻挡。
而是一种柔软的、有弹性的,却又带着不容置疑排斥力的精神屏障。
“就是这个。”
方知月收回手,指尖上还残留着那种被无形之物包裹的令人不适的触感。
河秀映也走了上来,她没有用手去触摸。
她只是闭上眼睛,用她那份远超常人的共情能力去感知这道屏障的核心。
几秒钟后,她的脸色变得更加的苍白。
“好强的情感。”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
“我能感觉到,这道屏-障完全是由一个人的‘意识’构筑起来的。那里面有悔恨、有悲伤、有自我厌恶,还有一种强烈的、不希望任何人打扰的‘拒绝’。”
“是朴老师。”
方知月看着那片扭曲模糊的空间,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把银色的音叉。
她将【泣银哀鸣叉】缓缓地向前递出。
就在音叉的尖端即将触碰到那道无形屏障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洪钟般的嗡鸣声,在空旷死寂的楼道里骤然炸响。
音叉与屏障产生了共鸣。
方知月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充满了悲伤与思念的能量,正从那道屏障之中源源不断地涌入她手中的音叉之内。
而音叉本身也在回应着这股能量。
它银白色的叉臂之上开始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如同水波的银色光晕,光晕之中还夹杂着代表不甘与愤怒的暗红色丝线。
叉臂上雕刻的那些哭泣的女性面容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她们的表情变得更加的痛苦,也更加的清晰。
猜对了。
这里的“执念”与音叉所需的情感同源。
“秀映,帮我!”
方知月低喝一声,她将自己体内所有的精神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到手中的音叉之中。
河秀映也毫不犹豫,她伸出双手按在方知月的后背之上,将自己那份同样庞大的、充满了共情与感知力的精神能量传递了过去。
两股力量汇聚在一起,通过那把银色的音叉,化作一道无形的、却又坚不可摧的能量洪流,狠狠地撞在了那道由纯粹“拒绝”所构-筑的精神屏障之上。
“哗啦——!”
一声清脆的,仿佛玻璃碎裂的声响。
她们面前那片扭曲模糊的空间,像一面被重锤击中的镜子,轰然破碎。
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空间碎片向四周飞溅,然后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之中。
屏障被打开了。
一个如同水波纹般晃动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入口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入口的另一端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黑暗。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决然。
然后她们不再犹豫,手牵着手,一步踏入了那片未知的世界。
踏入的瞬间天旋地转。
一股庞大的、无法抗拒的,足以将灵魂都彻底撕裂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她们。
方知月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个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里的布娃娃,所有的方向感、所有的平衡感在这一刻都被彻底地搅碎。
她的意识被一股无形的、不容置疑的巨大力量从她的身体里强行地剥离了出来。
她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和河秀映的身体,都在那片混沌的不断旋转的黑暗之中变得越来越透明,越来越模糊。
然后从她们那变得半透明的身体里,又分裂出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一个是充满了纯粹战斗欲望的,嘴角挂着狂野笑容的“方知月”。
一个是极度脆弱敏感的,眼神里充满了艺术气息的“河秀-映”。
两个“本体”,两个“影我”。
四道身影在那片混沌的黑暗之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打散分离,投向了四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方知月只来得及听到河秀映那一声充满了惊慌与不舍的……
“知月——!”
然后就是无尽的下坠。
当方知月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孤身一人,站在一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走廊里。
走廊很宽很空旷。
地面是由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铺就的,能清晰地倒映出天花板上那些排列整齐的,散发着柔和冷光的方形灯板。
墙壁是纯白色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只有一排排大小一致的,镶嵌着华丽金色边框的空白画框。
那些画框就那么静静地挂在墙上,像一双双没有瞳孔的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整个空间都透着一股极致的、病态的,充满了秩序感的洁净与完美。
安静。
太安静了。
这里没有任何的声音,连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无形隔音棉给彻底地吸收了。
死一般的寂静。
“秀映?!”
方知月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没有激起任何的回音。
就像一颗被扔进了无底深渊的石子,连一点声响都没有留下。
她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她开始沿着那条看不到尽头的走廊向前跑去。
她的脚步声同样被那片死寂彻底地吞噬了。
她像一个在无声电影里徒劳地奔跑的滑稽小丑。
跑了不知道多久,跑了不知道多远。
就在她的体力即将耗尽的时候,她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一面镜子。
一面和周围那些空白画框格格不入的、巨大的、足以将她整个人都照进去的落地穿衣镜。
她停下脚步喘着粗气,朝着那面镜子走了过去。
镜子里倒映出她那张因为剧烈运动而微微有些泛红的,沾满了汗水的脸。
但镜子里那个“她”却没有在喘气。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外的方知月,和方知月一模一样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战斗欲望。
然后镜子里那个“她”,嘴角向上牵扯出了一个充满了狂野与挑衅意味的笑容。
当方知月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挂满了空白画框的长廊,而河秀映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