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人影开始扭曲,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波纹一圈圈荡开。
她不是倒影。
她是活的。
镜子里那个“方知月”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触冰冷的镜面。
指尖所及之处,镜面如融化的蜡液般向内凹陷,荡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然后她迈步,从那片液态的、流淌着诡异光芒的镜中世界走了出来。
她的动作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赤着的双脚轻盈地落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上,仿佛她本就属于这里。
她走出镜子站在方知月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步。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高,一模一样的校服。
唯一的不同是眼神。
方知月的眼中有惊骇、有困惑、有戒备。
而对面那个“她”(后称“月”),眼中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战斗欲望。
那是一种野兽在锁定猎物时才会有的眼神,冰冷、专注、充满了原始的掠夺性。
“你是谁?”
月没有回答,她只是歪了歪头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颈椎发出一阵清脆的骨骼脆响。
紧接着她的右手在虚空中一握。
空气在她掌心凝固,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轻响。
黑暗的粒子汇聚而来扭曲成型,冰冷的触感顺着她的指节攀爬蔓延。
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剑被她从虚空中拔出,剑身并非金属而是某种凝固的暗影,表面流淌着捉摸不定的微光。
剑锷的位置,一颗小小的眼球状猩红宝石不安地转动着,映照出方知月那张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脸。
方知月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她的剑,是她在游戏世界里惯用的武器。
她下意识地也想去握住自己的剑,可指尖触及的只有冰冷的空气。
“找这个?”
月掂了掂手中的黑剑,嘴角那抹充满挑衅的笑容扩大了。
然后她动了。
没有冲锋没有滑步,她的动作甚至有些滑稽。
她像一个初学走路的提线木偶,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四肢不协调的姿态,一步一步地朝着方知月走了过来。
她的每一步都踩在某个奇特的节点上,明明动作缓慢却给人一种无法闪避的压迫感。
方知月紧盯着她,身体的本能让她摆出了防御架势,但大脑却被眼前这荒诞的一幕搅得一片混乱。
就在两人相距不到一米的时候,月突然抬起了手中的黑剑。
她没有刺也没有砍。
她像一个在厨房里切菜的主妇,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无聊的姿态,将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影长剑,朝着自己的左臂平平地切了下去。
“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热刀切黄油的声响。
黑色的剑刃毫无阻碍地切过了她自己的手臂。
没有鲜血,没有骨骼断裂的声响。
月的左臂从手肘下方被整整齐齐地切了下来。
断裂的手臂在半空中翻滚了一下,然后“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像一块被丢弃的毫无生气的塑料模型。
而月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挑衅的笑容,仿佛被切掉的根本不是她自己的手臂。
更诡异的是在她头顶上方,那个半透明的血红色长条状界面清晰地浮现出来。
【HP: 100/100】
她的血条纹丝不动。
方知月被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这是什么?自残?示威?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她自己的左臂上轰然炸开。
方知月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低头看去自己的左臂完好无损,但那种被利刃齐刷刷切断的幻痛却真实得让她浑身冒出冷汗。
同时在她头顶上方,同样的血红色界面也随之浮现。
【HP: 85/100】
血条凭空地少了一大截。
“感觉到了吗?”
月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残酷的笑意。
“你的‘痛’和我的‘伤’是连在一起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中的黑剑,这一次对准了她自己的右腿。
“嗤——!”
又是一声轻响。
她的右腿从膝盖处被干脆利落地切断掉落在地。
“啊——!”
方知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感觉自己的右腿膝盖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斧狠狠地劈中,剧痛让她再也站立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HP: 68/100】
这根本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充满了荒诞与恶意的酷刑。
对方通过自残的方式将所有的伤害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而对方自己却毫发无伤。
“为什么……”
方知月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她抬起头那双充满了不甘与愤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只剩下一条腿和一只手臂却依旧站得笔直的“自己”。
“因为你害怕‘受伤’。”
月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方知月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你害怕疼痛害怕失败害怕……变得‘不完整’。”
“所以你把所有关于‘伤害’的概念都丢给了我。”
她用那只仅存的右手举起黑色的长剑,这一次剑尖对准了她自己的心脏。
“现在我要把它们全部还给你。”
冰冷的剑尖开始发力缓缓地向着她自己的胸口刺入。
不。
我不能死在这里。
秀映……秀映还在等我。
方知月的脑海里闪过河秀映的苍白小脸。
“啊啊啊啊啊——!”
方知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那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生命在面临终结时从喉咙最深处挤压出的最原始的咆哮。
她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挣扎,任由那冰冷的剑尖刺入自己的后颈。
【HP: 70/100】
但也在这一刻,她一直被压在身下的右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后方探出。
她的目标不是月的身体,也不是月的剑。
而是掉落在月脚边不远处,那截属于月的断裂的左臂。
她成功了。
她的手指抓住那截冰冷的如同模型的断臂。
然后她想也不想从虚空中拔出了另一把一模一样的黑色长剑。
她也有了武器。
月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已经被自己彻底压制的“弱者”竟然还敢反击。
方知月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她握着那截断臂像握着一件最趁手的兵器狠狠地朝着月的脸上抽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的响亮的耳光。
断臂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月的脸上。
没有幻痛。
只有纯粹的物理意义上的屈辱。
月的身体被这一击中蕴含的充满了愤怒与不甘的力道,抽得向侧面踉跄了一步。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红色的掌印。
她头顶的血条虽然没有减少,但却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你以为只有你会玩这种游戏吗?”
方知月从地上一跃而起,她一手握着那截断臂一手握着黑色的长剑,沾满了汗水和灰尘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又得意的笑容。
她明白了。
这个空间遵循的不是物理法则。
是“概念”的法则。
对方代表着“伤害”。
而她从现在开始代表着“反击”。
她将那截断臂像一根甩棍舞得虎虎生风,主动地朝着那个因为震惊而陷入短暂僵直的月冲了上去。
战斗以一种更加荒诞也更加残酷的方式再次打响。
“当!”
两把一模一样的黑色长剑在半空中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没有火花没有巨响。
只有两个半透明的血条在同一时刻疯狂地下降。
【HP: 30/100】
【HP: 80/100】
她们的伤害是共享的。
方知月一剑劈开月的格挡,左手的断臂顺势横扫,再次抽向月的脸颊。
月狼狈地后仰躲过,同时她那只仅存的左腿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踹向方知月的小腹。
两人像两只疯狗,彻底放弃了所有的防御和技巧,用最原始最野蛮也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相互伤害着。
最终在一阵密集的充满了荒诞感的兵器碰撞声中,月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化为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星尘。
“喂!”
月的声音在方知月的耳边轻轻地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般的释然:
“你真是个特殊的家伙,去找她吧,带着她一起活下去——在我重生回来,追杀你的时候。”
她的身影,连同句话的最后一个音节,都彻底地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只留下方知月一个人,站在那条空旷的死寂的走廊里,保持着那个挥舞着断臂的滑稽的姿态。
以及在她脑海里突兀地多出来的一段信息。
【核心规则:分裂。进入‘回响画廊’者将被分裂为‘本体’与‘影我’。】
【核心规则:接纳。‘本体’必须找到并‘接纳’自己的‘影我’方可离开。】
【核心规则:同步伤害(*#&!因未知原因,本规则发生异常)。‘影我’受到的任何伤害都将同步反馈到‘本体’之上。若‘影我’死亡‘本体’也将死亡(无效)。】
方知月感知着这里的规则,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断臂和长剑。
就像她没有名字一样,十分特殊?
对她而言,刚才那场战斗不是厮杀。
而是一场试炼。
一场由另一个“自己”为她准备的,残酷而又温柔的毕业考试。
她意识到,必须在找到朴老师之前,先解决自己的“分裂”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