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秀映继续翻动日记。
她的指尖能感觉到纸张的变化。
之前的纸页平滑,带着陈旧书本特有的干燥。
现在,纸面变得粗糙,甚至有些凹凸不平。
是笔尖的力道。
那股力道几乎要将纸张划破,将底下垫着的另一页也一同刻穿。
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和愤怒。
原本龙飞凤舞的笔画,此刻扭曲纠结,像一团被狂风搅乱的、挣扎的荆棘。
每一个转折,都带着不顾一切的尖锐。
每一个顿笔,都像一次小型的爆炸,在纸上留下深色的墨点。
那不再是书写。
那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十一月二日,暴雨。
她发现了。
她全都发现了。
我藏在画板夹层里的报名表,那张通往“猩红画廊”的,我唯一的船票。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
或许,母亲对儿子的嗅觉,比最顶级的猎犬还要灵敏。
尤其,是当儿子即将偏离她所设定的“完美”轨道的时候。
争吵。
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哭泣。
她的声音,比窗外的暴雨还要冰冷。
她说,我的画,是垃圾。
她说,我那些引以为傲的、充满了火焰与激情的作品,只是一个青春期少年,廉价的、不自量力的、歇斯-底里的自我感动。
她说,那不是艺术。
那是,涂抹在画布上的,一堆不完美的、需要被清理掉的垃圾。
垃圾。
她就是这么说的。
我看着她,看着我叫了十几年的“妈妈”。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她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失望。
那是一种,在看待一件彻底报废的、再也无法修复的残次品时,才会有的眼神。
冰冷,漠然,不带任何的温度。
然后,她当着我的面,将那张我用尽了所有勇气和积蓄才换来的报名表,一点一点地,撕成了碎片。
“刺啦——”
那声音,比窗外的雷鸣,还要响亮。
它撕开的,不是一张纸。
是我的心脏。】
方知月感觉自己的呼吸,也跟着那撕裂的声音,一同停滞了。
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一个少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有的梦想与希望,被最亲近的人,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撕碎。
那种痛,不是物理层面的。
它更深,更尖锐,足以将一个人的灵魂,都彻底洞穿。
河秀映翻开了最后一页。
那页纸,很薄,很脆。
纸的中央,只写着一句话。
字迹,潦草,扭曲,像一道在绝望中划出的、血淋淋的伤口。
“妈妈,你永远不懂。”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完美’,那我宁可不要!”
然后,是空白。
下一页,是彻底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书写者的生命,连同他的故事,都在那一句充满了愤怒与决绝的控诉之后,戛然而止。
只在空白纸张的右下角,有一滴,早已干涸的、晕开的、暗红色的墨迹。
那墨迹的形状,不像圆形,也不像任何规则的图形。
它更像一滴,从极高的地方坠落,在纸上,溅开的,凝固的血泪。
真相大白。
善宇在雨夜离家后遭遇了车祸,当场死亡。
朴善熙将儿子的死全部归咎于自己的“不完美”,是她没能做一个“完美”的母亲,没能控制好儿子,才导致了悲剧。
方知月和河秀映终于明白了。
这个“回响画廊”,是朴善熙用无尽的悔恨与思念构筑的内心坟墓。
她在这里一遍遍地“回响”着与儿子有关的记忆,却又因无法承受的痛苦而分裂出了一个代表着她所有自责与控制欲的“影我”,这个“影我”成为了画廊的守护者,拒绝任何人触及真相,也让她自己永远无法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