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悄然西斜,将百花园里争奇斗艳的姚黄魏紫、魏紫赵粉拉出长长的、交织的影子,如同泼洒在锦绣上的浓墨。沉水香的气息被浓郁的花香冲淡了些许,却依旧固执地盘桓在殿阁回廊之间,如同这深宫本身挥之不去的底色。赏花宴行至中旬,那初时的惊涛骇浪似乎已被表面和煦的春阳熨平。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花丛旁、水榭边,或执团扇轻摇,或执纨扇扑蝶,笑语晏晏,仿佛方才殿内那场无声的、由一支凤钗掀起的海啸从未发生。
然而,这平静只是绝望凝固后的假象。是暴风雨过后,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残骸上,勉强覆盖的一层薄薄新绿。
谢明蓁立在一株开得如火如荼的“青龙卧墨池”旁,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墨色花瓣的边缘。那花瓣厚实如丝绒,墨色深处隐隐透出暗紫的华光,如同凝固的血。她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花蕊上,实则空洞无物。袖中那枚温润的暖玉早已被她攥得失去了温度,变得与她此刻的心一样冰凉坚硬。她脑中反复回响的,只有那“叮铃…叮铃…”的冰冷碎响,以及皇后抚摸着公主脸颊时,眼中那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滚烫的慈爱。那支响尾凤钗……那支本该属于凤座、象征无上权柄的响尾凤钗!它像一个淬毒的烙印,深深烙在她的认知里,碾碎了她家族数代筹谋的野望。什么选妃宴?什么太子妃位?原来不过是皇后为心爱女儿铺设归程红毯时,顺手布下的一场盛大幻术!她们这些所谓的名门贵女,精心装扮、费尽心思,不过是这幻术中点缀的、随时可以被拂去的尘埃。一种深沉的、近乎窒息的绝望感攫住了她,让她连维持脸上那点礼节性的笑意都觉得无比艰难。她看着眼前浓墨重彩的牡丹,只觉得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像极了宫廷这张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口。
不远处的太湖石畔,王清蕙正与崔令仪低声交谈。她手中捧着一盏新沏的“蒙顶甘露”,碧绿的茶汤在细腻的白瓷盏中微微荡漾,映着她强作镇定的脸。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闲适:“崔姐姐你看,那株‘二乔’开得真是别致,一株双色,粉紫相间,倒也应景。”
应什么景?是应她们这些被皇后玩弄于股掌之间、如同双色牡丹般被随意摆放的景吗?崔令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越过花丛,投向远处水榭。
羽希公主正倚在朱漆栏杆旁,微微探身去嗅一株垂到水面的白色玉兰。天水碧的宫装在夕阳余晖下流淌着清冷的光,发间那支响尾凤钗的尾羽,随着她探身的动作轻轻摇曳,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细碎、冰冷、不断扩散的光斑。那“叮铃”的声响被风声水声模糊了些许,却依旧顽固地钻进崔令仪的耳中,像细小的冰针扎着神经。
崔令仪的指尖在袖中缓缓摩挲着,那是她思考时无意识的动作。博陵崔氏的信息网远比旁人想象的深广,她比谢、王二人更早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风向——关于皇后对长公主那超乎寻常的、近乎偏执的宠爱,以及……太子对此似乎异乎寻常的沉默与配合……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轮廓在她脑中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