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所以你是真的对建筑感兴趣，不只是客套？"

周暮沉搅动着杯中的拿铁，目光穿过蒸腾的热气落在阮语脸上。咖啡馆昏黄的灯光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柔和了几分，眼镜后的双眼带着探寻的神色。

阮语抿了一口自己的柠檬水，指尖在杯沿轻轻滑动。"我大学时选修过建筑史，差点转专业。"她停顿了一下，"特别是安东尼奥·高迪的作品，那种将自然曲线融入建筑的理念......"

"圣家堂的立柱像森林，米拉之家的阳台如海浪，"周暮沉接上她的话，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读过他的《建筑笔记》吗？那本绝版的手稿集？"

"你也有？"阮语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引来旁边几桌的侧目。她脸颊微热，压低声音道："我找了三年才在旧书网上买到影印版。"

周暮沉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皮面笔记本，翻到某一页，推到她面前。页面上是精心临摹的高迪手稿，旁边密密麻麻的笔记中夹杂着几句西班牙语。

"我大学时迷到自学了西班牙语，就为了读原版资料。"他声音里带着少见的兴奋。

阮语注视着那些笔触，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沉稳的男人内心藏着怎样的热情。她抬头，正对上他专注的目光，心跳漏了半拍。

"下周三我要去实地考察那个社区改造项目，"周暮沉收回笔记本，状似随意地说，"如果你有兴趣..."

"我很乐意。"阮语回答得太快，说完就后悔了，连忙补充道："我是说，从使用者角度提建议应该有帮助。"

周暮沉嘴角微扬，从钱包抽出钞票压在咖啡杯下。"那就这么定了。"

走出咖啡馆时，暮色已沉。周暮沉坚持送她回家，两人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中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碰到对方，又不至于显得疏远。

"你为什么选择做图书编辑？"在一个红灯前，周暮沉突然问道。

阮语望着对面跳动的倒计时数字。"我喜欢文字构建的世界，比现实...更有序。"她斟酌着用词，"你呢？为什么是建筑师？"

"相反，我想改变现实中的无序。"绿灯亮起，他迈步向前，"把混乱的空间变得宜居，给普通人更好的生活环境。"

阮语侧头看他，发现他说这话时下颌线条绷紧，眼神坚定。这一刻的周暮沉与会议室里那个疲惫吞药片的男人重叠在一起，构成一个更完整的形象。

"到了，就这栋楼。"阮语在一栋老式公寓前停下。

周暮沉仰头看了看："1980年代的老公房，结构其实相当扎实。不过电梯应该经常出问题？"

"你怎么知道？"阮语惊讶地问。

"这种楼我改造过十几栋。"他笑着指指外墙的管道排布，"看那个排水系统就知道物业水平了。"

阮语也跟着笑起来。正当她想道别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阮语？这么巧！"

她的同事方芹拎着购物袋快步走来，目光在周暮沉身上停留了几秒，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位是...？"

"周暮沉，建筑师。"阮语简短地介绍，"这是我同事方芹。"

两人点头致意。方芹凑到阮语耳边，用自以为别人听不到的音量说："难怪拒绝陈哥的饭局，原来藏着这么优质的资源。"

阮语耳根发烫，匆忙向周暮沉道别，拉着方芹快步走进楼道。直到电梯门关上，她才长舒一口气。

"老实交代，什么时候认识的？"方芹八卦地撞撞她肩膀。

"上周，在图书馆。"阮语盯着电梯楼层数字，"只是普通朋友。"

"得了吧，他看你的眼神都快拉丝了。"方芹翻个白眼，"A&D建筑可是业内顶尖，他们那的建筑师年薪起码这个数。"她比了个手势，"抓紧机会啊姑娘。"

阮语没有接话。电梯停在七楼，她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门，却无法控制地想起周暮沉谈论建筑时发亮的眼睛。

周三上午，阮语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社区门口的宣传栏上贴着改造方案公示，她凑近细看，发现设计者署名是"周暮沉 张维"。

"张维是我合伙人。"

周暮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穿着深灰色POLO衫和牛仔裤，肩上挎着工具包，手里拿着测距仪和记录板。

"他更擅长商业项目，这种社区改造基本是我负责。"周暮沉领着她往里走，"不过公司要运营，总要接些赚钱的项目平衡收支。"

阮语听出一丝无奈，但没来得及追问，周暮沉已经开始介绍改造计划。他带她看了准备增设健身器材的空地、计划拓宽的步行道，以及争议最大的垃圾站改造点。

"就是这里，你上次建议的阶梯式设计。"周暮沉指着图纸上一处，"但居民代表还是担心花坛会占太多空间。"

阮语环顾四周，突然指向不远处一棵大树："如果把花坛设计成围绕树根的环形呢？既保留大树遮阴功能，又能划分出晾晒区和休息区。"

周暮沉怔了怔，随即快速在记录本上画起来。"天才的主意！这样连树下的石凳都可以保留..."他抬头冲她一笑，"你确定没学过建筑？"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他脸上，阮语被那个笑容晃得有些恍惚。

他们走访了几户居民，听取意见。一位老太太拉着阮语的手絮叨了半天采光问题，周暮沉认真记下，承诺会调整阳台角度。

"你很有耐心。"回程路上，阮语评价道。

"做社区项目就得这样。"周暮沉擦了擦额头的汗，"真正的建筑不只是图纸上的线条，而是人们生活的容器。"

阮语正想回应，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大步走来，脸色阴沉。

"周暮沉，鑫隆集团的人等了你一小时！"男人压低声音，"你知道这个商业中心项目值多少钱吗？就为了这个破社区？"

"张维，这是阮语。"周暮沉平静地介绍，"阮语，这是我合伙人张维。"

张维勉强点了下头，继续对周暮沉说："王总很不高兴，我好不容易才把人留住。现在立刻跟我回公司。"

周暮沉深吸一口气，转向阮语："抱歉，我得..."

"去吧，工作要紧。"阮语连忙说，"今天收获已经很多了。"

张维已经转身走向路边的奔驰车。周暮沉匆匆写下一个地址塞给阮语："周六下午这里有个建筑讲座，如果你有兴趣..."

阮语接过纸条点点头。看着周暮沉被拉进那辆豪车，她忽然意识到他生活中存在着她未曾触及的复杂面。

回到公司，阮语刚坐下，方芹就滑着椅子凑过来："周末有空吗？陈哥组织了个联谊..."

"我有约了。"阮语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方芹挑眉："和那位建筑师？"

阮语没有否认，低头整理桌上的稿件，却摸到包里那张讲座地址的纸条。她想起周暮沉被合伙人拉走时眼中的无奈，以及他谈论建筑时闪闪发光的模样。

下班路上，她鬼使神差地拐进书店，在建筑区停留了很久，最后买了两本关于社区改造的书。

周六的讲座，她决定要去。不仅仅是因为感兴趣，更因为她想再次看到那个谈论理想时眼睛发亮的周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