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阮语悄悄靠近，透过破碎的窗户，她看到昏暗的室内站着几个人影。周暮沉被按在一张椅子上，嘴角有血迹，眼镜不见了。他对面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正是年鉴照片上的刘振业，现在头发花白，但眼神依然锐利。

"周工，何必呢？"刘振业把玩着一叠文件，"二十年过去了，翻这些旧账对你有什么好处？"

"还我父亲清白。"周暮沉的声音嘶哑但坚定。

刘振业笑了："清白？你以为现在还有人关心真相？"他转向阴影中的另一个人，"小陈，把东西拿过来。"

阮语屏住呼吸——陈总监从暗处走出，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刘叔，都在这儿了。"陈总监的语气谄媚得令人作呕，"包括阮雯当年的亲笔保证书。"

"做得好。"刘振业拍拍他的肩，"不枉我当年推荐你去省城。"

周暮沉猛地抬头："阮雯...阮语的母亲？"

"她没告诉你？"刘振业夸张地挑眉，"当年要不是她改口，专家组差点就查出真相了。当然，我们给了她应得的...补偿。"

陈总监补充道："阮编辑似乎也不知道她母亲收过钱。刘叔，要不要请她来...当面解释？"

阮语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母亲收了封口费？这就是那笔"相当于三年工资"的转账？

"够了。"周暮沉突然挣扎起来，"阮语和这事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刘振业冷笑，"她妈签的字，她来挖的坟。说起来，你们俩怎么认识的？该不会是她妈派她来..."

"你胡说！"周暮沉怒吼，却被身旁的打手一拳击中腹部，痛苦地弯下腰。

阮语再也忍不住，推开门冲了进去："住手！"

所有人都愣住了。陈总监最先反应过来："阮编辑？你怎么..."

"阮语，快走！"周暮沉抬头，左眼已经肿得睁不开。

刘振业打量着她，突然笑了："阮雯的女儿？长得真像。"他转向周暮沉，"看来不用请了。"

"放了他。"阮语声音颤抖，"我已经把证据发给了媒体和朋友。如果一小时内我不联系他们，所有材料都会公开。"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但刘振业的表情动摇了。陈总监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刘振业点点头："好，你们走。但记住——"他捡起地上的一叠文件晃了晃，"我这里有你母亲的亲笔保证书和收款凭证。如果这些材料见报，先身败名裂的是她。"

阮语扶起周暮沉，两人踉跄着走出仓库。雨依然下着，但比来时更大了。周暮沉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呼吸粗重。

"我的车...在西门。"他艰难地说。

短短几百米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头。阮语的衣服湿透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终于看到那辆银色轿车时，她几乎哭出来。

车内狭小的空间突然变得无比安全。周暮沉靠在座椅上，胸口剧烈起伏。阮语翻出后备箱的急救包，用湿巾小心擦拭他脸上的血迹。

"为什么要来？"周暮沉突然问，声音异常冷静。

阮语的手停在半空："什么？"

"你母亲...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周暮沉转过头，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你们是怎么计划的？接近我，套取信息，确保旧事不会重提？"

阮语如遭雷击："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是吗？"周暮沉冷笑，"那为什么陈总监会出现在钢厂？为什么他手里有你母亲的'保证书'？太巧了，不是吗？"

"我和陈总监没有任何关系！"阮语声音发抖，"他接近我母亲，接近我，都是为了监视你！"

周暮沉闭上眼睛："我需要去医院。之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进阮语心脏。她想解释，想告诉他自己发现的母亲笔记，想说明陈总监的阴谋...但周暮沉的表情已经封闭如铁。

青川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医生为周暮沉处理伤口时，阮语坐在走廊长椅上，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

"你在哪儿？"母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陈总监说你和那个建筑师..."

"我全都知道了。"阮语机械地说，"你的笔记，刘振业的贿赂，虚假报告...周暮沉的父亲因为这背负了二十年骂名！"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回家再说。"母亲最终说道，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

"不。"阮语抬头，看到医生推着周暮沉从处置室出来，"我要留下来...解决你造成的伤害。"

挂断电话，她走向周暮沉。医生说他有两根肋骨骨裂，需要静养。周暮沉闭着眼睛，拒绝与她交流。

"听着，"阮语强迫自己冷静，"我理解你的愤怒。但陈总监和刘振业明显在挑拨我们。那些所谓的'保证书'..."

"不重要了。"周暮沉打断她，"我已经拿到了管道样本和采购单原件，足够证明我父亲的清白。你和你母亲...随便吧。"

阮语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好。但至少让我送你回住处。"

"不必。"周暮沉挣扎着坐起来，"李老师一会儿来接我。"

走出医院时，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阮语站在台阶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方芹。

"语姐！出大事了！"方芹的声音带着哭腔，"张维刚刚宣布收购出版社大部分股份，陈总监被任命为内容总监...他要审查所有即将出版的书目，包括周暮沉那本！"

阮语眼前一黑。这才是刘振业和张维真正的目的——不仅要控制过去的真相，还要扼杀周暮沉未来的声音。

"还有更糟的，"方芹继续道，"陈总监要求调阅你经手的所有书稿，特别强调要周暮沉的设计图原稿...语姐，他们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阮语突然明白了。张维不仅要阻止周暮沉揭露过去，还想窃取他的设计——那些廉租房和社区改造方案，稍加修改就能变成商业项目！

她必须警告周暮沉。但转身冲向医院时，透过玻璃门，她看到李老师已经扶着周暮沉走向另一个出口。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此刻却仿佛天堑。

阮母的电话再次打来，这次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小语...我胸口疼...叫救护车..."

背景音里，阮语听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然后是沉重的倒地声。

"妈？妈！"

阮语站在医院门口，一边是急需警告的周暮沉，一边是可能生命垂危的母亲。二十年前的选择以另一种形式重现在她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冲向急诊室护士站："我母亲心脏病发作，地址是..."

在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阮语颤抖着给周暮沉发了条短信："张维要窃取你的设计出版权，务必保护好原稿。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未背叛你。"

发完这条信息，她删除了所有与周暮沉的通信记录——如果陈总监拿到她的手机，至少不能给周暮沉带去更多麻烦。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阮语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想起周暮沉说过的一句话："建筑应当尊重过去，而不仅是为了未来。"

现在，她必须同时面对过去和未来，无论代价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