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省立医院心内科的灯光惨白得刺眼。阮语坐在ICU外的长椅上，手指绞在一起，指甲在手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形痕迹。已经六个小时了，母亲的手术还在继续。

手机震动起来，是方芹的来电。阮语快步走到走廊尽头才接听。

"语姐，出大事了！"方芹的声音压得很低，"陈总监带人搜查了你的工位，拿走了所有文件。他还宣布暂停周暮沉那本书的出版计划，说是'内容审核不通过'..."

阮语胸口发闷："他有没有找到..."

"放心，设计图备份我已经藏好了。"方芹顿了顿，"还有...新来的股东代表一直在问你，她叫林妍，说是认识周暮沉。"

林妍？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阮语突然想起——在钢厂事故报告中，除了周父外，还有两名受伤工人，其中一个姓林。

"她是不是..."

"对，她父亲是当年事故的另一位伤者。"方芹证实了她的猜测，"她刚才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时间地址：明早九点，青川图书馆。"

阮语刚想追问，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她匆忙挂断电话，冲向推出来的病床。母亲面色灰白，嘴上罩着氧气面罩，看起来苍老了十岁。

"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但需要绝对静养。"医生摘下口罩，"她之前就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这次情绪激动导致斑块脱落..."

阮语机械地点头，跟着病床进入监护室。当护士们都离开后，她坐在床边，望着母亲微弱起伏的胸口。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小...语..."

母亲虚弱的声音吓了她一跳。阮语俯身靠近："妈，别说话，你需要休息。"

母亲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听我说...时间不多了..."

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却闪烁着异样的清醒："保险柜...银行...1217..."

"什么保险柜？"

"钥匙...在我枕头下..."母亲艰难地转头看向床头柜，"吃了...二十年...良心..."

阮语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上面刻着"省建行1217"。她刚要追问，母亲又开始急促喘息，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妈！妈！"

医护人员冲进来将她推到一边。在混乱中，阮语紧握着那把钥匙，感觉它烫得像块烙铁。

走廊上，主治医生严肃地告诉她："病人需要完全静养，至少48小时内不能受任何刺激。你们家属轮流守着，但千万别再让她激动。"

阮语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医生，我妈之前...有没有其他访客？"

"有啊，就那个斯斯文文的男士，说是同事。"医生翻看记录，"姓陈，昨天下午来的，两人谈了很久。他走后护士量血压，你母亲就已经很高了..."

陈总监！阮语咬紧牙关。他到底跟母亲说了什么，导致她心脏病发作？

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阮语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疲惫不堪却不敢合眼。手机又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证据已安全。图书馆见。—L」

L？林妍？阮语看向病床上昏迷的母亲，又看看手中的钥匙，陷入两难。她需要去银行查清保险柜里的东西，又必须赴约见林妍，但医生嘱咐要有人守着母亲...

"阮小姐？"

一个温柔的女声在门口响起。阮语抬头，看见一位穿着米色风衣的陌生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间透着干练。

"我是林妍。"女子走进来，递给她一杯热咖啡，"方芹告诉我情况，我来替你一会儿。"

阮语警惕地没有接咖啡："为什么帮我？"

林妍从钱包里取出一张老照片——年轻的林父站在钢厂前，旁边是同样年轻的周父，两人勾肩搭背，笑容灿烂。

"我父亲和周叔是拜把兄弟。事故后，他瘫痪了八年，最后郁郁而终。"林妍的声音很平静，但眼里有火在烧，"我这些年一直在收集证据，直到上周才查到出版社这条线..."

"你是新股东？"

"我用全部积蓄买了8%的股份，就为接近陈总监。"林妍苦笑，"没想到正赶上这场大戏。"

阮语犹豫地看向母亲。林妍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这是周暮沉让我转交你的。他...现在不方便露面。"

文件袋里是钢厂劣质管道的检测报告原件，还有一张字条：「银行保险柜可能有刘振业受贿证据，但别单独行动。等我消息。——Z」

Z？周暮沉名字的首字母。阮语眼眶发热——即使在她"背叛"后，他仍在试图保护她。

"你去吧。"林妍在病床边坐下，"我守着阿姨。九点的约我会找借口推掉，你先处理保险柜的事。"

阮语最终点点头，抓起外套离开。在电梯里，她打开手机相册——昨晚情急之下，她拍下了母亲笔记的关键几页。其中一页写着："刘振业暗示不止钢厂，连省城几个政府工程也用了劣质材料...他桌上文件有银行保险柜编号..."

省建行的老楼在市中心，大理石台阶被无数脚步磨得发亮。阮语出示钥匙和身份证，银行经理却皱起眉头："这个保险柜是二十年前租用的，登记信息与您不符。"

"是我母亲的。"阮语出示手机里的母女合照，"她突发心脏病住院，急需里面的药物。"

这个拙劣的谎言居然奏效了。经理带她进入地下室，1217号保险柜嵌在一排金属柜子中间，看起来多年无人问津。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格外清晰。柜门打开后，里面只有一个牛皮纸信封。阮语颤抖着手打开——是一叠泛黄的收据和几张照片。

收据显示刘振业通过壳公司收取巨额回扣，而照片更令人震惊：年轻的刘振业与几个官员模样的人站在建筑工地，背景的钢结构明显扭曲变形，照片背面写着"98年省体育馆，钢材规格不达标"。

最下面是一份手写名单，记录了十几个工程项目名称和对应的"返点金额"，最后一行被墨水重重涂抹，只能辨认出"儿童...中心"几个字。

阮语迅速拍下所有材料，刚要把原件放回，突然发现信封夹层还有一张小纸条："若我出事，此柜内材料交予省纪委王书记。他知内情。——阮雯 2001.6"

2001年？那是事故后第三年。母亲早就准备好了这些，却始终没有勇气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