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病理实验室,通风系统发出低频嗡鸣。岑宁将最后一片肝组织标本放入自动染色机,金属托盘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标本标签上的日期显示这是陈逾白三周前的自体取材,编号已经排到291——比上周她偷偷查看时又多了18次。
"你应该在值班室休息。"
陈逾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微弱的电流杂音。岑宁转身看见他站在监控屏幕前,苍白的脸被蓝光分割成像素方块。他左手握着平板电脑,右手输液针连接着墙上的营养液袋,白大褂袖口卷起处露出密集的针孔,沿静脉走向排列如珍珠串。
"你的门禁卡使用记录很特别。"他轻触屏幕,调出近三个月的数据图表,"每天凌晨三点到四点,都集中在三类区域:病理档案室、毒理实验室和..."指尖停顿在某个闪烁的红点上,"我的个人标本库。"
猫从通风管道跳下来,尾巴扫过岑宁的手背。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掐进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凹痕。三个月来,她像解读摩尔斯电码般追踪着陈逾白的突变研究,却始终无法直视那些标本背后意味着什么——每次肝穿取材,都是对那个本就脆弱的器官的又一次伤害。
"TP53突变细胞的分布图谱。"陈逾白突然递过平板,屏幕上旋转着3D肝脏模型,红色光点聚集在右叶膈面,"像不像星座?"
他说话时嘴角有轻微抽搐,这是新型止痛剂的副作用。岑宁接过平板,放大图像时注意到边缘处一行小字:"参照系:CN-2019组织样本"。她的胃部突然痉挛——原来自己三年前的基因检测结果,早已成为他研究的基础坐标系。
"为什么是291次?"她听见自己机械的提问。
陈逾白取下眼镜擦拭,镜框在鼻梁留下两道红痕。"前273次是为了定位突变细胞。"他指向屏幕上某个闪烁的参数,"后面18次是测试抑制剂。"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点猩红,"可惜半衰期太短..."
猫突然尖锐地叫了一声。岑宁这才发现营养液袋已经空了,回血正沿着输液管缓慢上爬。她冲过去拔针时,陈逾白的手腕在掌心轻颤,皮肤温度透过橡胶手套传来,像块将熄未熄的炭。
"抑制剂配方在这里。"他喘息着从口袋里摸出U盘,金属表面刻着经纬度坐标,"需要冷冻电镜解析结构。但设备只有..."
"老宅地下室。"岑宁打断他,认出了那些数字——他们第一次接吻地点的坐标。U盘插入接口的瞬间,屏幕亮起分子结构图,某个苯环位置上贴着便利贴:「此处替换为岑宁建议的噻唑基团」。
窗外,晨光穿透云层。流浪猫跳上实验台,露出腹部新鲜的缝合线——这次不是活检,而是植入式给药装置的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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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陈家老宅弥漫着松木清香。工人们正在拆解书房家具,露出墙后的金属密封门。岑宁输入密码时,注意到键盘磨损最严重的数字是2、7、3——陈逾白体内突变细胞的百分比。
气闸门开启的瞬间,冷雾倾泻而出。岑宁的眼镜蒙上白霜,恍惚看见雾中浮现巨大的圆柱形设备——这不是普通冷冻电镜,而是价值上亿的300kV场发射透射电镜,通常只出现在国家实验室。
操作台上摊开的实验记录本显示,过去18个月这里完成了274次测试。最新一页记载着昨天凌晨的数据:「复合物CYN-273在0.7μM浓度下实现突变蛋白选择性降解」,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
猫轻车熟路跳上控制台,爪子按下启动键。低温泵运转的嗡鸣中,岑宁发现显示屏保护画面是她和陈逾白的毕业合照——他偷偷裁掉了其他人,只留下他们俩站在市立医院病理科门前的半身像。
"样本在液氮罐里。"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岑宁浑身一震。陈逾白倚在门框上,腰间别着镇痛泵,手里却捧着杯冒热气的可可,"加了肉桂,你喜欢的配方。"
他走路时有些跛,右腹显然又取了新标本。岑宁接过杯子时,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戒痕结了层薄痂——是反复摩擦导致的。杯底粘着便签纸:「抑制剂命名规则:CY代表陈逾,N代表宁,273是突变位点」。
液氮罐开启的白色雾气里,排列着数百支冻存管。每支标签都标注着取材日期和精确到细胞数的突变比例。岑宁的指尖停在最近的一支上:「2023.4.3,突变细胞占比0.68%」——这是三年来首次出现下降趋势。
"上周的PET-CT。"陈逾白突然递过平板,屏幕显示肝脏右叶的代谢热点明显缩小,"你的噻唑环改造起了作用。"
他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激起回声。岑宁突然想起大三那年,他们在毒理实验室通宵改造某个分子结构,凌晨三点他趴在显微镜上睡着,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阴影。如今同样的睫毛下,却沉淀着太多她来不及参与的日夜。
猫突然竖起耳朵。院外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陈逾白迅速关闭主电源,从标本柜底层取出密封袋:"市立医院2016到2019年的环境监测数据。"他塞进岑宁手中时,袋口露出半张试剂采购单——上面有陈父的签名。
"后门通往猫舍。"他推着她往走廊深处走,镇痛泵的导管在空气中划出透明弧线,"那些猫不只是实验对照..."
话音被破门声打断。穿制服的人群涌入实验室,为首者举起证件:"药监局例行检查,请配合调查未经批准的药物试验。"
混乱中,陈逾白将某个东西塞进猫的项圈。当执法人员逼近时,猫敏捷地窜出窗外,灰白相间的毛色瞬间融入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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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的市立医院急诊科依然灯火通明。岑宁坐在更衣室里,掌心摊开着猫项圈里藏着的微型存储器。插入电脑后,屏幕上跳出熟悉的分子结构——CYN-273的最终版式,标注着「用于体细胞TP53突变逆转」。
最后一份文件是加密的影像资料。破解后显示的是监控录像:2016年雨季,医院地下室漏水的毒理仓库,年轻的研究生陈逾白独自搬运着被雨水浸湿的苯并芘容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视频日期下方有行小字:「职业暴露事故记录NO.20160627,涉及人员:陈逾白、岑宁(实习轮转)」
岑宁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她突然想起那个闷热的下午,自己确实去帮过忙,但只待了十分钟就被导师叫走。而陈逾白,据值班记录显示,在那里呆了整整八小时。
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定位:西郊流浪动物救助中心,附言「它们需要医生」。地图缩略图上,有个红点正在闪烁——是刻在U盘上的经纬度坐标,他们初吻的地方。
窗外,夜巡的救护车蓝光扫过墙面。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岑宁看见自己的倒影与记忆中的陈逾白重叠——他独自站在雨夜的毒理仓库,胸前别着她落在那里的钢笔,笔帽上的"岑"字在黑暗中微微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