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频率的答案

医院天台的铁门在身后发出锈蚀的呻吟，陈星屹的帆布鞋碾过水泥地面裂缝里钻出的蒲公英。暮色将他的影子拉长到林泓锦脚边，那截影子正好停在储藏室里打翻的气压计玻璃碎片曾经散落的位置。

"十七米每秒。"陈屹突然开口，手指划过铁栏杆上斑驳的蓝色油漆，"上周台风最大风速。"他的指甲边缘还沾着便签纸的碎屑，医用胶带在腕骨处翘起个角，随动作轻轻颤动。

林泓锦的笔记本啪地合上。风掀起他衬衫衣角，露出别在腰间的钢笔——和剪报本里夹着的那支是同款深蓝色。"气象局数据是十六点八。"

"你小说里写的十七。"陈星屹转身时病号服灌满了风，后背布料紧贴在脊椎凹陷处，"第三章第四段。"栏杆上刻着的高三身高差标记就在他手边，油漆剥落处露出更早的刻痕——林泓锦去年偷偷补上的日期。

远处住院部的灯光次第亮起，在陈星屹虹膜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泓锦无意识摩挲着笔记本皮脊，那里有道他们大二时被图书馆书架划出的裂痕。"文学创作允许"

"允许把我的心跳频率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陈星屹突然举起那叠便签纸，最上方那张被夕阳染成橘红，"台风登陆前24小时，脉搏82次/分。这是观测数据还是..."他的声音突然卡住，指腹按在纸页边缘的咖啡渍上——那形状像极了他们解剖课笔记上画过的心室剖面图。

剪报本从林泓锦臂弯滑落，砸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皮质封面弹开的瞬间，几十张泛黄的报纸剪页如鸟群惊飞。陈星屹弯腰时留置针的透明导管在空中划出弧线，他的指尖停在某张体育版边缘——那里用铅笔标注着"星屹校运会3000米决赛心率变化曲线"。

"解释。"陈星屹的鞋尖压住一张心电图复印件，纸上的红色箭头指向T波异常处，"就像你解释台风眼气压梯度那样。"

林泓锦的喉结动了动。他的影子正笼罩着陈星屹的手背那上面有输液留下的淤青，像小说第七章描写过的"被台风云团吞没的群岛。"医学生记录生理参数很正常。"

"正常到在小说手稿里夹我体检报告？"陈星屹突然踢开脚边的矿泉水瓶。瓶身翻滚着撞上剪报本，水流迅速洇湿了最新那页——贴着陈星屹手术通知单的复印件，边缘有反复翻阅形成的波浪形折痕。

林泓锦蹲下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吹散了浮在积水上的止痛药袋。他的指尖在即将触到浸湿的纸页时悬住，阴影投在陈星屹运动鞋干涸的泥点上——和上周暴雨天出现在医院走廊的泥脚印完全一致。

"怕你像纠正台风路径图那样..."陈星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拇指精准按在桡动脉处，"说这不是科学数据？"他的虎口有解剖茧，摩挲皮肤时带起细微的颤栗。留置针回流的血珠在导管里晃了晃，倒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

林泓锦的钢笔滚到陈星屹脚边。笔帽脱落的瞬间，露出刻在内侧的"CX&LHJ2014"——他们大一那年解剖课团体奖的纪念品。陈星屹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强光照射的猫科动物。

"八十四次。"他的声音突然沙哑，手指仍紧扣着林泓锦的腕骨，"比小说里写的台风眼中心数据高三倍。"晚风掀起他病号服的衣领，锁骨下的浅褐色小痣在暮色中泛红——正如林泓锦在小说修订稿里补充的"台风雨季会加深色泽"。

剪报本湿透的纸页间，突然飘出张对折的活页纸。《星辰与海洋之间》第三卷大纲的扉页上，"致L的观测数据"几个字被水晕开，红蓝双色批注在潮湿的纸面上相互渗透。陈星屹的修改意见挤在页边："P213心室颤动描写不科学"旁边，是林泓锦的字迹："但足够真实"。

铁栏杆突然传来震动。陈星屹后退时撞到的位置，簌簌落下的漆皮露出下方新鲜的刻痕——"2018.09.28"的日期，正是三年前台风天他抱住林泓锦的日子。林泓锦的呼吸凝滞在胸腔，那感觉像潜到泳池最深处的压迫感。

"现在测得出来吗？"陈星屹松开他的手腕，却用膝盖压住了飘动的大纲纸页，"你写台风眼会吞噬说谎者的呼吸。"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储藏室饼干盒的铁锈，在暮光中呈现出血痂般的深褐色。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掀翻了剪报本。在飞舞的纸页间，有张便利贴格外醒目——"我也"两个字被喷状血迹晕染，未写完的笔画在纸面拖出长长的尾迹。旁边贴着的心电图纸上，红色箭头连接着"室性搏"的医学标注与林泓锦小说里的"台风眼风速骤变"描写。

陈星屹的指尖悬在那滴血迹上方。消毒水混着铁锈的气味突然浓烈起来，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林泓锦颤抖的睫毛。"手术前写的？"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纸上的血细胞。

住院部顶楼的霓虹灯突然亮起，在积水倒影里拉出长长的红色光带。林泓锦看见陈星屹的虹膜上浮动着细小的光点，像他们大一时在海洋馆见过会发光的水母群。他的舌尖尝到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口腔内壁。

"怕你纠正说..."林泓锦的声带振动通过相贴的腕骨传来，"这不是科学观测数据。"钢笔滚到积水里，蓝色墨迹在血渍旁晕开成诡异的紫。

陈星屹的呼吸突然变得很。他弯腰拾起大纲纸页时，留置针的透明导管擦过林泓锦的腕表，表盘反射的光斑在天花板上划出锐角。"那现在..."他的指节蹭过血迹便签边缘，"补完这个句子需要多少项观测参数？"

夜风卷着蒲公英种子掠过两人之间的空隙。远处心监护仪的滴答声隐约可闻，节奏恰好与林泓锦小说里描写的"台风外围雨带临近时的次声波频率"吻合。陈星屹的睫毛在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的鞋尖还压着那张被水模糊的体检报告复印件——铅笔写的"LHJ观测记录"字迹正在暮色中逐渐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