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扇门:锈锁
李耕耘站在自己的门前,指腹摩挲着门板上暗红色的锈迹。那些锈蚀形成的字母拼出他的名字,摸上去粗糙得像干涸的血痂。不同于前两扇门,这扇铁门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最朴素的铆钉和横梁,像是从某个废弃工厂直接拆下来的。
"这门看起来..."王一珩小声嘀咕。
"像地牢入口。"陈少熙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模仿着戏曲中的持剑动作。
李耕耘没有回应。自从鹭卓通关后,他就一直保持着沉默,肌肉绷紧得像随时准备战斗。现在,他盯着门缝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那东西粘稠得不像水,顺着门框缓慢爬行,在走廊石砖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需要准备什么吗?"赵一博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钥匙的微光——蒋敦豪的水晶钥匙和鹭卓的银钥匙此刻正用一根皮绳串在一起,挂在他脖子上临时保管。
李耕耘只是摇头。他脱下外套扔给李昊,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工字背心,肩颈处狰狞的伤疤在昏暗光线中若隐若现。那是三年前工地事故留下的,他从不主动提起,但此刻这些疤痕仿佛有了生命,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我很快回来。"这是他推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门后的空间比预想中更压抑。
这是一个四方形的混凝土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垂挂的孤灯,灯罩锈蚀严重,投下的光影让墙壁上的水渍看起来像扭曲的人脸。正中央摆着一张金属桌,桌上放着一把老式转轮手枪和一颗子弹。
对面的墙上嵌着另一扇门——那是出口,但被七道锈迹斑斑的锁链层层缠绕,每道锁链都连接着一个巨大的挂锁,锁眼被铁锈完全堵死。
"欢迎来到你的审判庭。"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无数人同时低语。李耕耘立刻转向声源,但房间里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
"规则很简单。"声音继续道,"用桌上的枪打开门。"
李耕耘走近金属桌。手枪是上世纪的老古董,枪管有细微的裂痕,子弹却崭新得刺眼。他拿起枪检查弹巢,确认只能装一发子弹。
"每次扣动扳机,会随机触发三个结果。"声音解释道,"第一,子弹发射,打碎一把锁。第二,空枪,但你会记起一段被你锁住的回忆。第三..."
声音突然贴近他耳边:"子弹卡壳,你永远失去那段记忆。"
李耕耘的指节发白。他太熟悉这种游戏了——俄罗斯轮盘赌的变种,只不过赌注不是生命,而是记忆。
他没有犹豫太久。
扳机扣下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撞针击空的瞬间,一股剧痛突然刺入太阳穴,李耕耘跪倒在地,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十八岁的夏夜,工地临时宿舍。父亲粗糙的手掌拍在他肩上:"家里需要钱,你弟弟妹妹的学费..."他闻到自己身上水泥和汗水的酸臭味,看见父亲眼中闪烁的愧疚。这是他辍学那天的记忆,被他刻意遗忘的起点。
回忆像退潮般散去时,李耕耘发现自己蜷缩在地上,嘴角有血的味道。他擦擦嘴,看向出口——七把挂锁纹丝未动。
"继续。"声音带着残忍的愉悦。
第二枪。又是空响。
——二十三岁,地下拳场。裁判数到八时他才爬起来,右眼肿得看不见东西。台下有人喊"打死他",有人下注赌他撑不过下一轮。这是他职业生涯最惨烈的一败,也是他学会锁住痛觉的开始。
这次李耕耘没有倒下。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发现手枪变得异常沉重。七把锁依然完好。
第三枪前,出口处突然传来撞击声。
"李耕耘!听得到吗?"是卓沅的声音,闷闷的像是隔着很厚的墙,"我们找到方法了!"
接着是金属碰撞的噪音,似乎有人在试图破坏门锁。李耕耘张嘴想回应,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传不出去——这个房间在吞噬一切向外传递的信息。
第四枪。子弹发射。
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最细的那条锁链应声而断,挂锁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胜利感还没浮现,新的锁链就从天花板垂下,自动缠绕上门框,新的挂锁"咔嗒"一声扣紧。
"忘记说了。"声音轻笑,"每打开一把锁,就会生成一把新的。"
李耕耘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看向剩下的六发子弹——不,是五发,因为最后一发必须留给自己,如果...
第五枪。卡壳。
剧痛比前两次更强烈。这次不是回忆,而是遗忘——他突然想不起自己最好的朋友长什么样。那个在他受伤时背他去医院的兄弟,面容正像沙画般被风吹散。
"不..."李耕耘第一次发出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他疯狂翻找记忆,却只抓住零碎片段: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朋友手腕上的蛇形纹身,还有...还有什么?最重要的部分消失了。
门外,卓沅的额头抵在冰冷铁门上。他手里拿着从鹭卓那儿借来的镜子碎片,试图找到某种突破口。
"怎么样?"赵小童焦急地问。
"镜子里...全是血。"卓沅的声音在发抖,"他在里面流血,很多血。"
王一珩突然拽陈少熙的袖子:"少熙,你的脸谱!能不能..."
陈少熙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迅速从背包里翻出京剧脸谱,选了张红色的"关公"面具扣在脸上。当他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浑厚威严:"李耕耘!听我唱——"
一段铿锵有力的声音穿透铁门。房间里,李耕耘猛地抬头,戏腔像一根金线刺入混沌。他听不清歌词,但那个旋律...是《长坂坡》,关于孤胆英雄的故事。
第六枪。子弹发射。
两根锁链同时断裂。但这次没有新的锁链生成——陈少熙的干预似乎干扰了规则。剩下的四把挂锁在门框上摇晃,锁眼开始渗出暗红色液体。
李耕耘踉跄着走到出口前,发现那些液体在锁面上形成了模糊的图案:一只眼睛,一滴泪,一个残缺的签名...全部是他正在遗忘的记忆碎片。
最后一发子弹在他手中变得滚烫。这不是游戏设计者的安排——子弹自己在发热,表面浮现出细小的铭文:用血淬火。
李耕耘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把滚烫的子弹按在自己左臂的伤疤上,血肉烧焦的气味立刻充满房间。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子弹吸收了血液后,开始发出暗红色的光。
他将这发血弹装入弹巢,对准最后四把锁的中心点。
枪响时,整个房间都在震动。子弹没有击碎任何一把锁,而是化作血雾笼罩了所有挂锁。锈迹开始剥落,露出下面崭新的金属——那些根本不是锁,而是一个个微型牢笼,每个里面都关着缩小版的李耕耘:十八岁的他,二十三岁的他,第一次夺冠的他...
牢笼开启的瞬间,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与此同时,真正的锁链全部断裂,铁门轰然洞开。
门外,陈少熙还保持着演唱的姿势,红色脸谱已经裂了一道缝。卓沅的掌心全是镜子碎片划出的血痕。他们看见李耕耘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左臂冒着烟,脸上却带着罕见的、释然的表情。
"耕耘哥,你...没事吧?"王一珩怯生生地问。
李耕耘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暗红色的钥匙,形状像一把微型左轮手枪。钥匙接触空气的瞬间,前两把钥匙突然发出共鸣——水晶钥匙亮起红光,银钥匙泛起血雾。
回到走廊,众人发现第三扇门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铁门表面的锈迹开始剥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伤痕——那不是随机的裂纹,而是无数个"李"字,用不同字体、不同深浅刻满整扇门。
"这些是..."赵一博凑近观察。
"每一次我锁住痛苦的记忆,就会在灵魂上刻一道。"李耕耘平静地说,"现在它们都回来了。"
更惊人的是,三把钥匙此刻悬浮在半空,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红光、银光和血光交织在一起,投射在第四扇门上——那是卓沅的门,门板表面开始浮现出荆棘的图案。
"等等,"鹭卓突然指着第三扇门,"里面还有东西!"
透过正在消散的铁门,他们看见房间的墙上浮现出一行血字:
"锁住的从来不是痛苦,而是你拒绝成长的灵魂。"
李耕耘突然笑了,那个笑容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十岁:"早知道就该早点开枪。"
王一珩小声问陈少熙:"他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
但李耕耘听见了。他揉乱王一珩的头发,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走吧,该准备下一扇门了。"
在他们身后,第三扇门彻底化为一地锈粉。而第四扇门上的荆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