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就像一场漫长的雨季,而我们是被困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只流浪猫,互相舔舐着对方被雨水打湿的毛发。”——江浸月的日记
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变小,从三位数跌落到两位数。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虑、疲惫和决心的奇特气氛。江浸月咬着笔帽,盯着数学模拟卷上的一道立体几何题,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正在集体罢工。
“需要帮忙吗?”林栖羽轻声问,她的声音在安静的自习课上像一缕清风。
江浸月把试卷推过去,指了指那道画着复杂图形的题目:“这个辅助线到底该画在哪里?”
林栖羽没有立即用公式解答,而是拿出素描本,几笔勾画出一个立体的几何图形。她的笔尖在纸上轻盈地舞动,转眼间,那道抽象的数学题变成了一幅生动的三维图景。
“看,”她的指尖点在画上,“如果你从这里切开...”
江浸月突然明白了:“就像切蛋糕一样!”她接过笔,在图上画了一条线,“这样面积就分成两部分了!”
林栖羽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自从那天在医务室的坦白后,她的笑容比以前多了些,虽然依旧轻微,但不再那么转瞬即逝。
“小栖,你应该去当老师。”江浸月由衷地说,“你讲得比张老师清楚多了。”
林栖羽摇摇头,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我只擅长用画画解释。”她顿了顿,“而且母亲已经帮我选好了专业,医学院。”
江浸月想起林栖羽那些充满灵性的画作,想起她说“比什么都想”成为画家时的神情,胸口一阵发闷。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碰了碰林栖羽的手肘:“那我们就用剩下的时间多画几张。”
放学后,她们照例去了图书馆。这已经成为一种仪式——在靠窗的角落,林栖羽用图像帮助江浸月理解数理概念,江浸月则用故事和联想帮林栖羽记忆文史知识点。
“记住这个历史事件,”江浸月指着课本,“可以想象成一场盛大的化妆舞会,沙皇是那个坚持要穿新衣服的皇帝...”
林栖羽轻笑出声,随即又警觉地环顾四周,生怕打扰到其他学生。她的笔记本边缘已经画满了江浸月描述的场景——戴着皇冠的沙皇,穿着透明"新衣",周围是各种打扮夸张的贵族。
“你的方法很特别。”林栖羽小声说,“但确实有效。”
江浸月得意地眨眨眼:“每个作家都是记忆的魔术师。”
天色渐暗时,林栖羽从书包里取出一个扁平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推给江浸月:“给你的。”
“什么啊?”江浸月好奇地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幅装在简易画框里的水彩画。画中的她站在星空下,仰头望着满天繁星,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最令人惊叹的是,她的眼睛里竟然反射着细小的星光,仿佛真的盛着整个星空。
“这...”江浸月的声音哽住了。
“上周你生日,我忘了给礼物。”林栖羽低头摆弄着画笔,“而且...你一直帮我,我想谢谢你。”
江浸月的手指轻轻抚过画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画中的女孩看起来那么宁静,那么充满希望,与镜中那个总是疲惫不堪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哪有这么好看...”她小声嘟囔,眼眶发热。
林栖羽抬起头,认真地说:“这就是我看到的你。”
那一刻,江浸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胸腔膨胀,温暖而刺痛。她猛地抱住林栖羽,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泪。
“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她闷声说。
林栖羽的身体先是僵硬,然后慢慢放松,轻轻回抱。她的心跳透过校服传来,快速而有力。
回家的路上,江浸月把那幅画紧紧抱在胸前,像是护着一件珍宝。她已经开始想象把它挂在床头的样子,那是她每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然而,这个美好的计划在她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就破灭了。父亲阴沉着脸坐在客厅,面前摊着她的月考成绩单。
“解释一下。”他冷冷地说,“为什么数学还是这么差?”
江浸月的心沉了下去:“我已经进步了十分...”
“十分?你哥当初可是年级前十!”父亲拍桌而起,“你是不是又整天跟那个转学生混在一起?老师说她心理有问题!”
“她是我朋友!”江浸月脱口而出,“而且她数学很好,一直在帮我...”
“朋友?”父亲冷笑,“高考还剩多少天了?你还有时间交朋友?”
江浸月咬紧嘴唇,不再辩解。她知道任何解释都只会火上浇油。但父亲今天似乎特别愤怒,一把抢过她怀中的画框。
“这是什么?”
“还给我!”江浸月本能地伸手去抢。
父亲高高举起画框:“整天弄这些没用的东西,难怪成绩上不去!”说着,他就要把画框往地上摔。
江浸月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扑上去,在画框落地前接住了它。但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父亲,他一巴掌扇过来,江浸月踉跄着撞到墙上,脸颊火辣辣地疼。
“滚回你房间去!”父亲怒吼,“今晚别想吃晚饭!”
江浸月紧紧抱着画,快步上楼。关上门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停颤抖。她小心地把画藏在床垫下,然后拿出手机,看到林栖羽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
江浸月犹豫了一下,回复:“嗯。明天见。”
她不想让林栖羽担心,但对方似乎有某种直觉:“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爸又拿我和我哥比较。”江浸月尽量轻描淡写。
林栖羽的回复来得很快:“要我去陪你吗?”
江浸月想象林栖羽站在她家门前按门铃的样子,不禁苦笑:“不用,我没事。明天图书馆见。”
放下手机,江浸月从抽屉深处取出那本蓝色笔记本。翻开空白的一页,她写道:“有时候我想变成一只鸟,随便飞到什么地方,只要远离这个家...”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但那样就遇不到小栖了。所以也许,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二天清晨,江浸月特意早起,在父亲起床前就溜出了家门。她来到学校附近的小公园,坐在长椅上背单词。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但阳光已经变得温暖。
“阿月?”
江浸月抬头,看见林栖羽站在面前,手里捧着两杯热豆浆。她的黑眼圈比昨天更明显了,显然也没睡好。
“你怎么在这儿?”江浸月惊讶地问。
“猜你会早到。”林栖羽递给她一杯豆浆,“脸还疼吗?”
江浸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左脸的淤青可能还没完全消退。她下意识地用手遮挡:“没事了...”
林栖羽轻轻拉开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膏:“擦点这个,消肿的。”
药膏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林栖羽的手指在江浸月脸颊上轻柔地打圈。她们靠得那么近,江浸月能看清她睫毛的弧度,和瞳孔里细小的金色斑点。
“小栖,”江浸月突然说,“高考后我们真的能去看海吗?”
林栖羽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涂抹药膏:“当然。我已经在存钱了。”
“我想看一次日出时的海。”江浸月闭上眼睛,“听说那时的海水像是融化的金子。”
“我们可以每天看日出。”林栖羽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画画,你写作,没有人会打断我们。”
这个画面在江浸月脑海中清晰得几乎触手可及。她突然觉得,只要能到达那个海边,现在的所有痛苦都可以忍受。
接下来的几周,她们几乎形影不离。白天在学校和图书馆复习,晚上通过手机互相提问知识点。有时候林栖羽会突然发来一幅画——用几何图形编成的故事,帮助江浸月记忆公式;而江浸月则会创作短小的寓言,帮林栖羽理解复杂的历史事件。
倒计时变成“30”的那天,学校组织了一次模拟考试。考场上,江浸月发现自己竟然能轻松解出以前望而生畏的数学题,那些林栖羽用图画帮她理解的概念在脑海中清晰可见。交卷时,她朝林栖羽的方向偷偷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后者回以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
然而,好景不长。那天晚上,江浸月正在和林栖羽视频讨论一道物理题,父亲突然闯进她的房间。
“几点了还玩手机?”他一把抢过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林栖羽,脸色更加阴沉,“又是这个女孩!你就不能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
江浸月慌忙解释:“我们在讨论题目!”
父亲根本不听,直接挂断了视频:“从今天开始,放学直接回家,不准再去图书馆!手机没收!”
“不行!”江浸月急了,“我和小栖约好了——”
“约好什么?高考还剩一个月了!”父亲把手机塞进口袋,“等你考不上好大学,看你的'小栖'还理不理你!”
江浸月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冰冷的愤怒从脚底升起:“你根本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
父亲似乎被她的反抗惊到了,但很快变得更加愤怒:“回你房间去!再顶嘴就别参加高考了!”
那晚,江浸月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无法入睡。她想起藏在床垫下的那幅画,想起林栖羽说"这就是我看到的你"时的神情。半夜,她悄悄爬起来,从窗户溜了出去。
林栖羽家的灯还亮着。江浸月捡起几颗小石子,轻轻扔向她的窗户。几分钟后,林栖羽的脸出现在窗口,她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示意江浸月等着,然后匆匆下楼开门。
“怎么了?”林栖羽紧张地问,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套。
江浸月突然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冲动行为:“我...就是想看看你。”
林栖羽把她拉进屋里:“你疯了吗?这么晚跑出来!”
直到这时,江浸月才注意到林栖羽的手腕上又多了几道新鲜的伤痕,在灯光下泛着刺目的红。她的心猛地一缩:“小栖...”
林栖羽迅速拉下袖子:“进来吧,外面冷。”
她们蜷缩在林栖羽的床上,分享一床被子。江浸月把父亲没收手机的事告诉了林栖羽,后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床头柜拿出一个旧手机。
“用这个。”她说,“是我以前的,还能打电话发短信。”
江浸月接过手机,突然注意到林栖羽书桌上的药瓶比上次看到的多了几个:“医生又给你开新药了?”
林栖羽点点头:“最近睡得不好。”
江浸月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她只是轻轻握住林栖羽的手:“再坚持一下,等高考结束...”
“等高考结束。”林栖羽轻声重复,像是念一句咒语。
窗外的星空格外明亮,无数星辰静静注视着这两个相拥而眠的女孩。她们一个带着脸上的淤青,一个手腕上缠着纱布,却在彼此的呼吸中找到了片刻的安宁。
距离高考还有28天。距离她们约定的海边,还有28天加一场考试的距离。这个念头支撑着江浸月在黎明前悄悄回家,支撑着她面对父亲阴沉的脸,也支撑着林栖羽在每次想要用疼痛感受真实时,转而拿起画笔。
她们约定好的海边,正在倒计时的另一端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