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约定

“当我的眼睛不再能看见光明，你的目光就成了我的黎明。”——林栖羽的触觉日记

　　医院的走廊永远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江浸月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持续了一上午的头痛。过去三周，她已经熟悉了这家医院的每一个角落——从重症监护区到康复病房，从医生值班室到最便宜的地下食堂。

　　电梯门打开，她走向林栖羽的病房，手里捧着刚买的百合花。推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换上最明亮的笑容。

　　“小栖，我来了！”

　　林栖羽坐在窗边的轮椅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听到声音，她转过头，空洞的眼睛"望"向声源。她头上的绷带已经拆掉，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墨镜，遮住了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

　　“阿月。”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今天天气怎么样？”

　　“晴朗，有点风。”江浸月把花放在床头柜上，握住林栖羽的手，“医生说下午要给你做检查。”

　　林栖羽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还要多久才能出院？”

　　"很快了。"江浸月轻声安慰，尽管医生昨天才说过林栖羽的视力恢复可能性不足百分之十，“对了，我带了录音来，是海浪的声音。”

　　她按下播放键，轻柔的海浪声顿时充满了病房。林栖羽的肩膀微微放松，仿佛被这声音带回了她们约定要去的海边。

　　“真好听。”林栖羽轻声说，“就像真的在那里一样。”

　　江浸月注视着她被阳光勾勒的侧脸，胸口突然一阵刺痛。她想起出事前林栖羽兴奋地展示的旅行计划，那些精心绘制的地图和预算表，还有她说"我们可以每天看日出"时闪亮的眼睛。

　　“等你出院了，我们——”江浸月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打断。胃部像是被火烧一样，她猛地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阿月？”林栖羽警觉地转向她，“怎么了？”

　　“没、没事。”江浸月咬牙忍住呻吟，“只是...胃有点不舒服。”

　　这已经是这周第五次了。起初她以为是医院食堂的食物问题，但疼痛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剧烈。昨天她甚至吐出了少量血丝，但她没告诉任何人——林栖羽已经够痛苦了，不能再为她担心。

　　“你要不要去看医生？”林栖羽担忧地问。

　　“不用，老毛病了。”江浸月强撑着直起身，“我去喝点热水就好。”

　　她借口去打水，实际上是去了急诊科。疼痛实在难以忍受，而且...她摸了摸口袋里林栖羽母亲给她的钱，应该够做个简单检查。

　　两小时后，江浸月站在医生办公室，盯着CT片上的阴影，耳边嗡嗡作响。

　　“...晚期了，已经扩散到肝脏。”医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果立即开始治疗...”

　　“我还有多长时间？”江浸月打断他，声音出奇地平静。

　　医生犹豫了一下：“积极治疗的话，可能六个月到一年。”

　　“如果不治疗呢？”

　　“三个月，最多。”医生推了推眼镜，“江小姐，我建议你立刻通知家人——”

　　“我没有家人。”江浸月站起身，“谢谢您，医生。”

　　走出诊室，江浸月靠在墙上，双腿发软。三个月。九十天。两千多个小时。她机械地计算着，大脑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她才十八岁，刚刚考上大学，刚刚获得自由，刚刚...遇到林栖羽。

　　林栖羽。

　　这个名字像一把刀刺进她的心脏。小栖怎么办？她刚刚失明，还需要那么多帮助...江浸月滑坐在地上，把脸埋在手掌中，无声地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擦干眼泪。走廊对面的玻璃窗映出她的脸——苍白的、布满泪痕的，但眼神却出奇地坚定。她站起身，整理好衣服，走向洗手间洗了把脸。

　　回到病房时，林栖羽正在护士的帮助下吃午餐。

　　“你去哪了？”林栖羽放下勺子，“我担心死了。”

　　“抱歉，排队的人多。”江浸月在她床边坐下，看着餐盘里几乎没动过的食物，“怎么不吃？”

　　“没胃口。”林栖羽摸索着抓住江浸月的手，“阿月，你的手好冰。”

　　“水太凉了。”江浸月轻声说，突然做了个决定，“小栖，我有话跟你说。”

　　林栖羽歪着头，等她继续。

　　“我...想捐献眼角膜给你。”

　　病房里一片寂静。连护士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惊讶地看着她们。

　　“什么？”林栖羽的声音颤抖。

　　“我问过医生了，我们可以做配型。”江浸月握紧她的手，“如果匹配，我想把我的眼角膜给你。”

　　“不行！”林栖羽猛地抽回手，“绝对不行！”

　　“为什么？医生说你的视神经没有受损，只是眼角膜——”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林栖羽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里带着江浸月从未听过的激烈情绪，“我不能...不能拿走你的眼睛...”

　　江浸月咬住嘴唇。她本想告诉林栖羽关于胃癌的事，但现在看来，这只会让情况更糟。她换了个方式：“小栖，听我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愿意用我的眼睛继续看这个世界吗？”

　　“你不会不在。”林栖羽固执地说，“我们会一起去看海，记得吗？”

　　江浸月的喉咙发紧：“当然记得。但万一...”

　　“没有万一。”林栖羽摸索着找到江浸月的脸，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眼睛，“这是你的眼睛，它们那么美...我不能...”

　　江浸月抓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我只是想让你重新看见阳光，看见颜色，看见...我们的海。”

　　林栖羽沉默了。江浸月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林栖羽最终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只是...我想确保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能好好的。”

　　那天晚上，等林栖羽睡着后，江浸月悄悄找到主治医生，签署了眼角膜捐献协议和配型检查同意书。医生告诉她，配型结果一周后出来。

　　“江小姐，你确定吗？”医生严肃地问，“这是一项重大决定。”

　　“我确定。”江浸月平静地说，“如果匹配成功，请在她手术后告诉她，这是一个匿名捐赠者。”

　　医生叹了口气，在文件上盖章：“我们会尽快安排检查。”

　　回到病房，江浸月坐在熟睡的林栖羽身边，借着月光注视她的脸。墨镜放在床头柜上，林栖羽的眼皮微微颤动，像是在做梦。江浸月轻轻抚摸她的短发，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安静的女孩如何用一幅画改变了她看待自己的方式。

　　“我会让你重新看见世界的。”她轻声承诺，“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礼物。”

　　一周后，配型结果出来了——匹配度极高，手术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江浸月听到这个消息时，胃痛再次袭来，但这次她几乎感到一丝欣慰。至少，在生命结束前，她能做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

　　她没有立即告诉林栖羽，而是先去了海边——她们约定要去的那个海滩。清晨的海风带着咸味，浪花轻拍着沙滩。江浸月赤脚走在沙滩上，看着朝阳将海水染成金色，就像林栖羽说的那样。她用手机录下海浪的声音，拍下无数照片，甚至装了一小瓶沙子。

　　“我会让你看到这一切的。”她对着海浪低语。

　　回到医院，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那本蓝色笔记本被小心地装订成册，里面是她所有的故事和诗歌。她添加了一个新章节，记录她和林栖羽的相遇、相知，以及...即将到来的分别。最后一页，她写道：

　　“亲爱的小栖，当你读到这些文字时，我的眼睛已经在看着你了。不要为我悲伤，因为每一次你流泪，都是我在拥抱你；每一次你微笑，都是你给我的礼物。去看海吧，带着我们两个人的梦想。”

　　手术前一天晚上，江浸月终于告诉林栖羽配型成功的消息，当然，隐瞒了捐献者是自己这一事实。

　　“找到了？”林栖羽从病床上坐直身体，“是谁？”

　　“匿名捐赠。”江浸月按照和医生商量好的说辞，“一个车祸受害者，家属同意捐献器官。”

　　林栖羽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你必须接受。”江浸月握住她的手，“为了那个捐赠者，也为了...我。”

　　“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想看到你用那双眼睛重新画画。”江浸月轻声说，“我想看到你站在海边，用颜料捕捉日出的样子。”

　　林栖羽的嘴唇颤抖着：“我害怕...”

　　“我知道。”江浸月抱住她，“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手术结束。”

　　那天夜里，等林栖羽睡着后，江浸月悄悄收拾行李。她的胃癌症状越来越严重，经常疼得整夜睡不着。医生建议立即住院治疗，但她拒绝了——在林栖羽重获光明前，她不能倒下。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林栖羽的脸上投下一道银色的光带。江浸月轻轻坐在床边，用手指在空中描摹她的轮廓——额头、鼻梁、嘴唇、下巴...她希望永远记住这张脸。

　　“阿月？”林栖羽突然醒来，迷迷糊糊地问，“你在干什么？”

　　“记住你的样子。”江浸月轻声回答。

　　林栖羽伸出手，摸索着找到江浸月的脸："我也想记住你的样子。"她的指尖轻柔地抚过江浸月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像是在绘制一幅触觉地图，“这样...即使看不见，我也能想起你。“好”

　　江浸月抓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你会再见到我的，小栖。我保证。”

　　“手术...真的会成功吗？”

　　“会的。“好”江浸月躺下来，和她挤在一张病床上，像她们过去常做的那样，“等你醒来，就能看到阳光了。”

　　林栖羽蜷缩在她怀里，像个孩子一样依偎着她：“给我讲个故事吧，像以前一样。”

　　江浸月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开始讲述：“从前，有两个女孩，一个喜欢用文字记录世界，一个喜欢用画笔捕捉色彩。她们约定要一起去看海...”

　　故事讲到一半，林栖羽的呼吸变得平稳。江浸月继续轻声说着，直到确定她完全入睡。

　　“晚安，小栖。”她吻了吻林栖羽的额头，“明天的世界会很明亮。”

　　窗外，星空璀璨。江浸月想起她们曾在这样的星空下约定互相守护。现在，她将以另一种方式履行这个诺言——用她的眼睛，继续守护林栖羽的世界。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上午。江浸月一直陪在林栖羽身边，直到她被推进手术室。

　　“我等你出来。”江浸月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我们一起去海边。”

　　林栖羽点点头，嘴角挂着紧张但期待的微笑：“我醒来第一个想看到的人就是你。”

　　江浸月强忍泪水：“一定会的。”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江浸月站在门外，突然弯下腰，一阵剧痛从胃部蔓延到全身。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但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

　　“江小姐？”一个护士发现了她的异常，“你还好吗？”

　　“没事...”江浸月勉强直起身，“只是有点紧张。”

　　“你需要休息。”护士扶她坐下，“手术至少要四个小时。”

　　江浸月摇摇头：“我等在这里。”

　　护士叹了口气，给她倒了杯热水和几片止痛药：“至少吃点药吧。”

　　江浸月感激地接过，吞下药片。疼痛稍微减轻后，她拿出那本装订好的蓝色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又添了一行字：

　　“希望我的小画家，可以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闪闪发光…”

　　合上笔记本，她看向手术室上方的红灯，轻声重复着：“追逐梦想的道路上…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