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凝视世界时，我也在凝视；当你流泪时，我也在感受。我们共用一双眼睛，却看到了双倍的美丽。”——林栖羽的处女作扉页题词
纱布一层层解开，光线像潮水一样涌入林栖羽的世界。她眨了眨眼，泪水立刻涌出来，但那不再是黑暗中的泪水——这是有光的泪，有颜色的泪。
“能看见吗？”医生和蔼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林栖羽缓慢地转动眼球，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白色的天花板，浅绿色的墙壁，医生戴着蓝色口罩的脸，还有窗外那片她三个月没见的天空——如此之蓝，蓝得几乎刺痛她的眼睛。
“能...”她的声音颤抖，“我能看见...”
“太好了！”医生笑了，“试着看看你的手。”
林栖羽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比她记忆中瘦了些，指节更加分明，但确实是她的手——曾经画出无数幅画的手。她试着活动手指，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
“阿月呢？”她抬头环顾病房，“江浸月在哪里？”
医生和护士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把冰锥刺入林栖羽的胸口。
“她...在外面吗？”林栖羽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
“林小姐，”医生深吸一口气，“关于你的眼角膜捐赠者...”
林栖羽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护士连忙扶住她：“小心！你需要适应——”
“告诉我真相！”林栖羽抓住医生的白大褂，“是谁的眼睛？”
医生的沉默已经足够回答。林栖羽松开手，踉跄后退，撞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是她内心某个东西也跟着破碎了。
“不可能...”她摇着头，“她没告诉我...她不可能...”
“江小姐要求我们保密，直到手术成功。”医生轻声说，“她留下了这个给你。”
那是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用熟悉的笔迹写着“给小栖”。林栖羽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它。
“她现在在哪？”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问题。
“肿瘤科，412病房。但林小姐，你需要休息——”
林栖羽已经冲出了病房。走廊在她眼前晃动，新生的眼睛还不太适应快速移动，但她顾不上这些。她撞开几个行人，跌跌撞撞地找到电梯，疯狂地按着按钮。
电梯上升的十几秒像一个世纪那么长。门一开，她就冲向412病房，却在门口突然刹住脚步——她害怕了，害怕看到里面的景象。
轻轻推开门，病房里的景象让她的呼吸停滞。江浸月躺在病床上，瘦得几乎认不出来。她的脸色灰白，头发稀疏，只有那双总是充满笑意的眼睛还保留着一点昔日的影子。
“小栖？”江浸月转过头，声音虚弱但带着惊喜，“你真的能看见了？”
林栖羽站在门口，双腿像生了根。她想说话，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最终，她只是缓缓点头，泪水模糊了刚刚恢复的视力。
“过来。”江浸月伸出手，“让我摸摸你的眼睛。”
林栖羽机械地走到床边，俯下身。江浸月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眼皮，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珍宝。
“真好。”江浸月微笑着说，“感觉我的眼睛在你脸上更好看。”
这句话终于击碎了林栖羽的防线。她跪在床边，抓住江浸月的手贴在脸上，泪水浸湿了两人交握的手指。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哽咽着问。
“告诉你，你会拒绝。”江浸月轻声说，“而且...我还有另一个秘密。”
她示意林栖羽从床头柜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份医疗报告，上面赫然写着“胃癌晚期”。
林栖羽的视线再次模糊了：“不...不可能...”
“已经扩散了。”江浸月平静地说，“医生说最多还有几周。”
“几周？”林栖羽的声音几乎是一种尖叫，“不！我们可以治疗，可以——”
“小栖，”江浸月打断她，“看着我。”
林栖羽抬起头，透过泪水看着那双即将永远闭上的眼睛——现在它们也是她的眼睛了。
“我宁愿用最后的时间，给你一个未来。”江浸月轻声说，“而不是躺在病床上无谓地挣扎。”
林栖羽把脸埋进床单，肩膀剧烈抖动。江浸月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就像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
“别哭，”她柔声说，“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每一次流泪，都是我在安慰你。”
林栖羽抬起头，看着江浸月苍白的笑脸。是的，她能感觉到——那些泪水滑落脸颊的触感，不再冰冷，而是温暖的，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擦拭。
“我给你留了些东西。”江浸月指向病房角落的行李箱，“我的笔记本，一些照片，还有...海边带回来的沙子。”
林栖羽打开箱子，首先看到的是那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现在已经精心装订成书的样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给栖羽的故事——江浸月最后的作品》。
“你...写了本书？”
“我们的故事。”江浸月微笑着说，“从相遇，到成为朋友，到...现在。还有那些我们约定要做但没来得及做的事。”
林栖羽小心地捧着书，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她翻开一页，看到上面写着：
“如果我们去了海边，栖羽会支起画架，捕捉日出时海面上的第一缕金光。我会坐在她身边写作，偶尔抬头偷看她的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读给我听好吗？”江浸月轻声请求，“用我的眼睛看，用你的声音读。”
于是林栖羽开始朗读。她的声音起初颤抖，但渐渐变得平稳。病房里只剩下翻页声和她朗读的声音。江浸月闭着眼睛聆听，嘴角挂着微笑，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些场景——她们在海边漫步，在星空下许愿，在未来的某一天各自成为艺术家和作家...
护士进来换药时，林栖羽才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江浸月看起来疲惫但满足，她的呼吸变得浅而快。
“再读一章...”她轻声请求。
林栖羽点点头，继续读下去。这一章是关于她们想象中的大学宿舍——林栖羽的墙上贴满素描，江浸月的书桌上堆满手稿；周末她们一起去逛美术馆和书店，为彼此的作品提建议...
夜幕降临时，江浸月已经昏昏欲睡。林栖羽放下书，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
“睡吧，”她轻声说，“明天再继续。”
江浸月微微摇头：“恐怕...没有那么多明天了。”
“别这么说！”林栖羽的声音带着哀求。
“小栖，看着我。”江浸月努力睁开眼睛，“答应我一件事。”
“任何事。”
“用我的眼睛...好好看这个世界。”江浸月的声音越来越轻，“去看我们约定要看的每一个日出，每一片海...然后告诉我它们有多美。”
林栖羽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会的。我保证。”
“还有...别放弃画画。”江浸月艰难地抬起手，触碰林栖羽的脸颊，“你的画里有光...不要让那光熄灭。”
林栖羽点点头，泪水再次涌出：“我不会的。”
江浸月满意地笑了，她的手慢慢滑落：“累了...想睡一会儿...”
“我就在这里。”林栖羽把椅子拉到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不会离开。”
江浸月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变得缓慢而规律。林栖羽整夜守在那里，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和波形，祈祷着奇迹发生。
黎明前，江浸月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林栖羽立刻按下呼叫铃，医生和护士冲进来进行抢救。但在那一阵忙乱后，医生转过身，对林栖羽摇了摇头。
“不！”林栖羽扑到床边，“阿月！阿月！”
江浸月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嘴唇动了动。林栖羽俯下身，把耳朵贴近她的嘴唇。
“看...海...”这是江浸月留下的最后两个字。
监护仪上的心跳线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线，刺耳的警报声响起。但林栖羽已经听不见了。她伏在江浸月逐渐变冷的身体上，哭得撕心裂肺。那些泪水滚烫地流过脸颊，像是江浸月最后的拥抱。
“每一次流泪...都是你在安慰我...”她喃喃自语，感受着泪水奇异的温暖。
三天后，林栖羽站在墓园里，看着江浸月的棺材被缓缓放入地下。江浸月的父母也来了，他们看起来苍老而愧疚。林栖羽没有和他们说话——此刻，她心中只有平静的悲伤。
葬礼结束后，她一个人留在墓前，轻轻抚摸崭新的墓碑。
“我会去看海的，阿月。”她轻声说，“用我们的眼睛。”
一个月后，林栖羽独自站在滨海市的沙滩上，看着朝阳从海平面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水面上，就像融化的金子，正如江浸月描述的那样。她支起画架，但迟迟没有动笔——有些美，无法用颜料捕捉。
“看到了吗？”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就像你说的那样美。”
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像是回应。林栖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她和江浸月在高考后的合影，两人笑得灿烂。她把照片放进一个玻璃瓶，又塞进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给世界：请记住江浸月。”
瓶盖拧紧，她用力将瓶子抛向大海。瓶子随着波浪起起伏伏，渐渐远去。
“我们来看海了，阿月。”她低声说，泪水再次流下。但这次，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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