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程予南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秋游那天起,他和宋卿的关系似乎回到了最初的陌生状态——数学补习仍在继续,但宋卿变得更加公事公办,两人除了学习几乎不再有其他交流。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程予南的思绪。他揉了揉发烫的额头,喉咙火辣辣地疼。昨天淋雨回家后就感觉不对劲,今早起来果然发烧了。
"予南,量个体温。"程母推门进来,递给他一支体温计。
五分钟后,水银柱停在了38.5℃的位置。
"这么高!"程母皱眉,"今天别去学校了,我去给你请假。"
程予南想反对,但一阵头晕让他不得不躺回床上。母亲给他吃了退烧药,又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
"你爸出差了,我今天上午有课,中午回来给你带饭。"程母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好休息,别看书了。"
程予南迷迷糊糊地点头,听着母亲的脚步声远去,关门声响起,随后陷入昏沉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将他从混沌中惊醒。程予南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去开门——这个时间,会是谁?
透过猫眼,他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站在门外:宋卿。他穿着深灰色羽绒服,头发和肩膀上落满雪花,鼻尖冻得微微发红,手里拿着一个纸袋和一个保温杯。
程予南的心跳瞬间加速,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皱巴巴的睡衣,才打开门。
"学...长?"他的声音因为发烧而沙哑。
宋卿的目光落在他通红的脸颊上:"听说你病了。"他递过纸袋和保温杯,"今天的笔记和热饮。"
程予南呆住了,手指僵硬地接过东西。纸袋里是整齐的课堂笔记,保温杯摸起来温热。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
"不请我进去?"宋卿挑了挑眉,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氤氲。
"啊?哦...请进!"程予南慌忙侧身,突然想起家里的凌乱,"等等,有点乱——"
宋卿已经跨进门来,随手拍掉身上的雪花。他环顾四周,目光在客厅墙上的家庭照片上停留了一瞬——那是程予南小时候学画的照片,母亲站在身后,手搭在他肩上。
"你一个人在家?"宋卿问。
程予南点点头:"我妈去上课了...我爸出差..."
宋卿"嗯"了一声,指了指保温杯:"趁热喝,对喉咙好。"
程予南这才想起手里的东西,拧开杯盖——一股混合着蜂蜜和柠檬的香气扑面而来,还带着一丝生姜的辛辣。他小心地抿了一口,甜中带酸,恰到好处的温暖从喉咙滑到胃里,舒服得让他几乎叹息。
"好喝..."他小声说,又喝了一大口,"谢谢..."
"我猜你喜欢甜的。"宋卿脱下羽绒服挂在衣帽钩上,里面是件浅灰色毛衣,衬得他肩线格外好看。
程予南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艺术节后你买过奶茶,"宋卿平静地说,"全糖。"
程予南瞪大眼睛——宋卿居然记得这种小事?他的心跳得更快了,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去躺着吧。"宋卿指了指卧室,"我把重点给你划一下。"
程予南乖乖回到床上,靠着枕头小口啜饮热饮。宋卿在书桌前坐下,拿出红笔开始标记笔记重点。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他侧脸投下细密的光影。程予南偷偷看着这一幕,感觉像是梦境——宋卿居然在他房间里,坐在他的书桌前,为他做笔记...
"期中考试后你的数学有进步,"宋卿头也不抬地说,"但函数部分还是弱项。"
程予南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上午最后一节是自习,我请了假。"宋卿的语气就像在讨论天气一样平常。
程予南握紧保温杯,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比手中的热饮还要温暖。宋卿翘课来看他?这完全不符合他模范生的形象...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出口。
宋卿停下笔,转过头看他:"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程予南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明明那么忙..."
宋卿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程予南床头的素描本上——那是艺术节后母亲还给他的,虽然还是会定期检查。
"因为你画得很好。"宋卿最终说,语气里有一丝程予南读不懂的东西,"不该被埋没。"
程予南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答案既让他感动,又莫名有些失落。他低头看着保温杯里琥珀色的液体,突然注意到杯壁上刻着小小的"S.Q."——和那件外套上一样的缩写。
"杯子..."
"送你了。"宋卿合上笔记,"我标记了重点,这几天好好休息,不用急着补作业。"
他站起身,程予南突然感到一阵不舍:"你要走了?"
宋卿点点头:"学生会下午有会议。"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碰了碰程予南的额头,"退烧药吃了多久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触碰让程予南屏住呼吸。宋卿的手指微凉,贴在他发烫的皮肤上,舒服得令人战栗。
"早上...七点多..."
"四个小时了,该再吃一次。"宋卿收回手,"厨房在哪?我给你倒水。"
程予南指了指方向,听着宋卿在厨房走动的声音,水流声,开柜门的声音...这一切都如此不真实。几分钟后,宋卿端着水杯和药片回来。
"按时吃药,多喝水。"他递过药片,"我走了。"
程予南吞下药片,突然鼓起勇气:"等等!"他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一张手绘明信片,"这个...送给你。"
明信片上画的是校园一角的玉兰树,树下站着两个小小的人影——一个高大挺拔,一个略显瘦小。程予南没画出面部细节,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他们初遇的场景。
宋卿接过明信片,仔细看了看,嘴角微微上扬:"谢谢。"他将明信片小心地放进书包夹层,"下周见。"
门关上后,程予南瘫软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宋卿的气息似乎还留在房间里,混合着雪花的清冷和薄荷的淡香。他抱紧那个保温杯,像是抱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三天后,程予南病愈返校。第一节课前,周明阳凑过来:"好点没?听说宋卿翘课去看你了?"
程予南差点被水呛到:"你怎么知道?"
"全校都知道了好吧!"周明阳夸张地摊手,"学生会主席翘课哎,多大的新闻!"
程予南耳根发热:"他只是...送笔记..."
"得了吧,笔记用得着翘课送?"周明阳坏笑,"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程予南低头整理书本,没有回答。他自己也说不清和宋卿是什么关系——同学?学长学弟?朋友?还是...他不敢想下去。
中午食堂里,程予南远远地看到了宋卿。他正和几个学生会干部坐在一起吃饭,表情严肃地在讨论什么。程予南没有过去打招呼,只是和周明阳找了个角落坐下。
"元旦晚会准备得怎么样了?"周明阳边吃边问,"听说今年学生会要求特别严格。"
程予南摇摇头:"不清楚..."自从秋游后,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宋卿的场合,包括艺术相关的活动。
"你不是认识宋卿吗?问问他呗。"周明阳挤眉弄眼,"他那么'关心'你..."
程予南用筷子戳着米饭:"别胡说..."
十二月的最后一周,校园里洋溢着节日的气氛。走廊上挂满了彩带和气球,各班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元旦晚会节目。程予南被班长拉去帮忙制作背景板,每天放学后都要在美术教室忙到很晚。
周四晚上,程予南正专心给背景板上的字体描边,美术教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他抬头,看到宋卿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文艺部部长苏梦和另外几个学生会成员。
"进度怎么样了?"宋卿走进来,目光扫过程予南手中的画笔,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公事公办地转向背景板。
程予南放下画笔:"还差一点..."
苏梦上前检查背景板:"字体颜色和方案不符啊,应该是金色不是黄色。"
"调色的时候颜料不够了..."程予南小声解释。
"那就去买啊!"苏梦皱眉,"晚会只剩两天了,这么重要的部分——"
"可以了。"宋卿突然打断她,"黄色效果也不错,继续吧。"
苏梦惊讶地看向宋卿:"可是方案上明明——"
"我说,可以了。"宋卿的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其他节目准备得怎么样了?"
苏梦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合唱团的服装还没到位,七班的相声剧本还没过审..."
宋卿点点头:"去排练室看看。"他转身前看了程予南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程予南愣在原地,心跳加速。刚才宋卿是在...偏袒他吗?还是只是就事论事?他摇摇头,强迫自己继续工作,但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元旦晚会当天,程予南被安排在后天帮忙递道具。从幕布的缝隙中,他能看到台下第一排就座的宋卿——他穿着深蓝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胸前依然别着那枚玉兰校徽,在舞台灯光下闪闪发光。
晚会进行得很顺利,直到高二(3)班的舞蹈节目。音乐响起后,舞台灯光却迟迟没有跟上,导致前半段表演在昏暗中进行。虽然观众没太在意,但节目结束后,程予南看到宋卿快步走向后台控制室。
出于好奇,程予南悄悄跟了过去。控制室门外,宋卿正对着负责灯光的同学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是程予南从未听过的严厉:
"...彩排时强调过多少次?每个节目的灯光cue点都写在流程表上,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看?"
"对不起,主席,"那个同学低着头,"我...我太紧张了..."
"紧张不是借口!"宋卿的声音依然冷静,但每个字都像冰刀一样锋利,"因为你的失误,三班同学一个月的努力差点白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关系到整个团队!"
程予南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宋卿——严厉、冷酷、不容一丝差错,与平日温和有礼的形象判若两人。
"下不为例。"宋卿最后说,"去跟三班道歉。"
那个同学红着眼眶走出来,差点撞上躲在门边的程予南。程予南尴尬地笑了笑,对方却只是摇摇头,匆匆离开了。
程予南正准备溜走,宋卿的声音从控制室里传来:"进来吧。"
他僵在原地,心跳如雷。犹豫了几秒,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控制室里只有宋卿一个人,他站在灯光控制台前,背对着门口。
"我不是故意偷听..."程予南小声说。
宋卿转过身,脸上的严厉已经消失无踪,又恢复了平常的平静表情:"后台工作很辛苦吧?"
程予南摇摇头:"还好..."他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你...经常那样训人吗?"
宋卿挑了挑眉:"哪样?"
"就...很严厉..."程予南比划了一下,"和平常完全不一样..."
宋卿沉默了一会儿,走到窗前。透过玻璃能看到舞台上正在表演的合唱团,欢乐的歌声隐约传来。
"有时候必须这样。"他最终说,声音很轻,"作为主席,我要对整场晚会负责。"
程予南看着宋卿挺直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完美的学生会主席,温和有礼的学长,严厉无情的上司...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宋卿?
"你该回去了,"宋卿看了看手表,"下个节目需要道具。"
程予南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那个...新年快乐。"
宋卿似乎有些意外,嘴角微微上扬:"新年快乐,程予南。"
晚会结束后,程予南帮忙收拾完后台已经很晚了。校园里大部分学生都已离开,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在做最后检查。他裹紧外套,独自走向校门,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夜空中消散。
"程予南。"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他。宋卿站在校门口的玉兰树下,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忘记给你了。"他递过信封,"补习资料。"
程予南接过信封,厚度出乎意料:"这么多?"
"期末复习重点。"宋卿简短地说,"好好准备。"
"谢谢..."程予南将信封抱在胸前,"你...怎么回家?"
"我爸来接我。"宋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你呢?"
"我妈一会儿到。"程予南撒了个小谎——其实他打算自己坐公交。
宋卿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两人站在玉兰树下,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最后是宋卿先开口:
"上次的热饮...好喝吗?"
程予南心头一暖:"嗯,很好喝。谢谢你的保温杯..."
"下次生病要早点说。"宋卿的语气里有一丝责备,但眼神却很柔和,"别硬撑。"
程予南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在这时,黑色轿车按响了喇叭。
"我走了。"宋卿整了整围巾,"下周见。"
看着宋卿离去的背影,程予南突然想起那个严厉训斥同学的宋卿,和冒雪送热饮的宋卿,还有现在这个叮嘱他照顾好自己的宋卿...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或者,这些都是他的一部分?
回到家,程予南打开信封,发现里面除了复习资料,还有一张手写便签:"祝新年快乐,考试顺利。——S.Q."
便签右下角,画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
程予南将便签贴在床头,躺下盯着它看了很久。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轻轻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温柔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