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始的班会上，李老师宣布了学校辩论赛的消息。"每班派一支四人队伍，主题是'当代青少年更应重视传统文化还是国际视野'，我们班抽到的是正方——传统文化。"
程予南正低头在课本边缘画着一朵小花，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
"程予南，你担任二辩。"
他猛地抬头："我？"手指一抖，铅笔在花瓣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对，你。"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上学期末你的语文作文《传统与现代》写得很有见地，思路清晰，引经据典，很适合这个辩题。"
程予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从未参加过任何形式的辩论，更别说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了。手心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浸湿了课本边缘。
"别担心，"下课后，班长拍拍他的肩膀，"学生会会安排指导老师帮我们准备的。"
程予南勉强点点头，心思却飘到了别处——会是宋卿来指导吗？寒假里他们在图书馆的偶遇和交谈，让两人关系似乎亲近了不少。但开学后，繁忙的学业和学生会工作又让宋卿变得行色匆匆，他们几乎没机会说话。
"听说这次辩论赛由学生会学习部负责，"周明阳凑过来小声说，"说不定你的'专属辅导老师'会亲自指导哦。"
程予南耳根一热："别胡说..."
下午放学后，辩论队成员被召集到会议室。程予南跟在班长身后，心跳如擂鼓。推开门的瞬间，他的目光立刻锁定了站在窗边的那个挺拔身影——宋卿。他穿着整洁的校服，胸前那枚玉兰校徽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正在和学习部的同学讨论什么。
"高二(7)班到了。"班长报告道。
宋卿抬头，目光扫过众人，在程予南身上停留了一瞬，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我是这次辩论赛的总负责人宋卿，"他公事公办地说，"接下来两周，我会指导你们准备辩题。"
程予南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确认这不是梦境。宋卿亲自指导？这意味着他们将会有更多接触机会...
"首先，明确你们的论点。"宋卿在白板上写下"传统文化"四个大字，"作为正方，你们需要强调传统文化的根基性作用..."
他的讲解条理清晰，引用的案例既有历史典故，又有现代数据支持。程予南不知不觉听得入迷，忘记了最初的紧张。宋卿在讲解时整个人仿佛在发光，那双通常平静如水的眼睛此刻闪烁着智慧的火花，手势有力而不夸张，声音抑扬顿挫，牢牢抓住每个人的注意力。
"程予南。"
突然被点名，程予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在！"
"作为二辩，你的任务是驳斥对方观点并巩固我方立场。"宋卿递给他一叠资料，"这些是可能用到的参考文献，重点看我用黄色标记的部分。"
程予南接过资料，指尖不小心擦过宋卿的手背，一阵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他迅速缩回手，低头翻看资料，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
会议结束后，其他人陆续离开，程予南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希望能和宋卿单独说几句话。
"还有问题？"宋卿走到他身边问。
"我...从来没辩论过，"程予南鼓起勇气抬头，"怕拖后腿..."
宋卿的表情柔和了些："你在图书馆谈论《海边的卡夫卡》时，思路很清晰。"这个出乎意料的夸奖让程予南瞪大眼睛。"辩论和那个差不多，只是更有条理些。明天放学后，我单独给你做特训。"
程予南的心跳漏了一拍："真的可以吗？"
宋卿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别忘了你的书还在我这里呢，《孽子》。"
直到回到家，程予南的嘴角还挂着傻笑。宋卿记得他们之间的每一本书，每一次谈话...这个认知让他胸口涌起一股暖流，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
第二天放学后，程予南如约来到学生会办公室。推开门，里面只有宋卿一人，正伏案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完美的侧脸轮廓。
"学长..."程予南轻声唤道。
宋卿抬头，示意他坐下："我们先从基本规则开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宋卿系统地讲解了辩论技巧，从立论到质询，从反驳到总结。程予南惊讶地发现，宋卿的教学风格与平日判若两人——犀利、直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不行，太软弱了！"宋卿打断程予南的练习发言，"对方会立刻抓住这个漏洞。再来一次，更有力些！"
程予南深吸一口气，重新组织语言。这一次，他模仿宋卿的语气，更加坚定地陈述观点。
"好多了。"宋卿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记住，辩论场如战场，犹豫就会败北。"
"你辩论时...都是这样吗？"程予南忍不住问，"我是说...这么有攻击性？"
宋卿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程予南小心选择着措辞，"和平时很不一样..."
宋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觉得哪一面才是真实的我？"
这个反问让程予南措手不及。他认真思考了片刻："都是...吧？就像玉兰花，远看安静纯洁，近看却能发现花瓣上的每一道纹路..."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个比喻太过直白，几乎暴露了他对宋卿的过度关注。但宋卿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追问。
"继续练习吧。"他最终说，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辩论赛前的十天里，程予南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和宋卿单独训练。在宋卿的严格要求下，他的表达能力突飞猛进，甚至开始享受辩论中的思维碰撞。而宋卿也逐渐展现出更多私下的一面——偶尔会开个小玩笑，讨论到激烈处会不自觉地用手指敲击桌面，满意时会微微眯起眼睛...
周五的训练结束后，程予南收拾资料时，宋卿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起身去接电话，手机随手放在桌上。程予南无意中瞥见手机壳内侧似乎夹着一张照片，好奇心驱使他凑近看了一眼——那是一张有些泛黄的老照片，年幼的宋卿站在一棵盛开的玉兰树下，身旁是一位美丽的女士，两人笑得灿烂。照片一角写着日期：2009.3。
程予南怔住了。那位女士是谁？为什么照片会藏在手机壳里？那棵玉兰树和宋卿胸前的校徽如此相似...
"抱歉，学生会的事。"宋卿回到桌前，看到程予南盯着自己的手机，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程予南慌忙移开视线："没、没事..."
宋卿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突然问："想看看我母亲吗？"
程予南惊讶地抬头，对上宋卿复杂的目光。没等他回答，宋卿已经打开手机壳，取出那张照片："我十岁生日时拍的。"
照片上的女士穿着淡紫色旗袍，气质温婉，手搭在小宋卿肩上。男孩胸前已经别着一枚小小的玉兰胸针，与现在宋卿戴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她很美..."程予南轻声说。
"嗯。"宋卿简短地应了一声，小心地将照片放回手机壳，"走吧，天快黑了。"
回家的路上，宋卿比平时沉默。程予南有太多问题想问，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分别时，他鼓起勇气："学长...谢谢你这些天的指导。"
宋卿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你进步很快。"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叫我宋卿就好，不用总是学长学长的。"
程予南的心跳加速："好...宋卿。"
这个名字从舌尖滚出的感觉奇妙而亲密，让他耳根发热。宋卿似乎也很满意，点点头转身离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辩论赛当天，礼堂里座无虚席。程予南站在后台，手心冒汗，不断默念着准备好的论点。班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点，你准备得很充分了。"
对面，反方的辩手们正在做最后准备。程予南认出其中一个是高三的学霸，据说已经保送北大，不禁更加紧张。
"别盯着对手看。"宋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来到后台，手里拿着一瓶水递给程予南，"专注自己的节奏。"
程予南接过水，小抿一口："我怕搞砸..."
"你不会。"宋卿的语气笃定得令人惊讶，"记住我们练习的，就像在图书馆讨论书一样自然。"
这个比喻奇妙地安抚了程予南的神经。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比赛开始后，双方一辩先后立论。轮到程予南发言时，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观众，最后落在评委席上的宋卿身上。那双平静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他，里面满是信任。
一瞬间，所有的紧张都消散了。程予南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对方辩友强调国际视野的重要性，却忽略了传统文化才是根基..."他流畅地列举案例，层层递进，甚至即兴加入了几个与宋卿讨论时想到的点，引得评委频频点头。
自由辩论环节，程予南更是发挥出色。当对方抛出"传统文化束缚创新"的观点时，他立刻反驳："正如钱学森先生将中国传统哲学与现代科学结合创造系统论，真正的创新从来不是无源之水..."这个论点正是他和宋卿在特训中反复打磨的。
比赛结束，评委宣布高二(7)班获胜时，程予南还沉浸在辩论的余韵中。队友们欢呼着拥抱在一起，台下掌声雷动。他下意识寻找宋卿的身影，发现对方正从评委席快步走来。
"表现得很好。"宋卿说，声音里有一丝程予南从未听过的激动。
还没等程予南回应，宋卿突然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动作——他张开双臂，给了程予南一个结实的拥抱。这个拥抱短暂而有力，程予南能感受到宋卿胸腔的震动和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的声音都模糊了，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恭喜。"宋卿在他耳边轻声说，然后迅速松开手，恢复了平常的冷静表情。
但这个瞬间已经被永远定格——程予南余光看到不远处有同学举起了手机，闪光灯亮起的刹那，他知道这一幕已经被记录下来。他的脸烧得发烫，不敢看周围人的反应，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走吧，去庆祝。"班长揽过程予南的肩膀，打破了微妙的氛围。
庆功宴在小食堂举行，宋卿以学生会主席的身份简短致辞后便离开了，走前甚至没看程予南一眼。这种刻意的疏远让程予南胸口发闷，刚才那个拥抱的温度似乎还留在身上，但宋卿的态度已经回到了最初的冷淡。
"喂，发什么呆？"周明阳用手肘捅了捅他，"被学生会主席拥抱的感觉如何？"
程予南差点被饮料呛到："别胡说...就是普通的祝贺..."
"得了吧，"周明阳坏笑着掏出手机，"看看这个——校园论坛已经炸了。"
屏幕上是一张清晰的照片：宋卿紧紧拥抱着程予南，背景虚化，但两人脸上的表情清晰可见——宋卿闭着眼睛，嘴角微扬；程予南则睁大眼睛，脸颊绯红。帖子标题赫然写着：《学生会主席与转学生的特殊关系？辩论赛后激情相拥！》
程予南的心跳几乎停止："这...这太夸张了..."
"评论更有意思，"周明阳划动屏幕，"有人说是兄弟情，有人说是师徒情深，还有人说——"
"别说了！"程予南夺过手机，匆匆扫了几眼评论。大多数是好奇和调侃，但也有几条刺眼的："恶心""同性恋吗""宋卿怎么会看上那种人"...
他把手机还给周明阳，胃部一阵绞痛。宋卿看到这些会怎么想？会不会后悔那个拥抱？会不会从此更加疏远他？
"别担心，"周明阳看出他的忧虑，"宋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八卦算什么。"
程予南勉强点点头，却无法驱散心中的不安。那个拥抱对他而言意义重大，但现在却被扭曲成各种版本在校园传播...而宋卿离开时的冷淡态度更是让他心乱如麻。
回到家，程予南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校园论坛。那个帖子已经被顶到热门，回复数超过两百。他颤抖着手指点开，发现最新回复中有几张新上传的照片——宋卿和他一起走出图书馆，在食堂偶遇时交谈，甚至还有寒假里在社区图书馆窗边并肩看书的背影...
这些照片像一把把尖刀，将他和宋卿之间那些私密的、珍贵的时刻一一剖开，暴露在公众的目光下。最让他心惊的是，发这些照片的账号是刚注册的新号，ID是一串随机数字，明显有人刻意为之。
程予南关上电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进来，照在床头那枚玉兰书签上。他突然想起宋卿手机壳里的那张照片——年幼的宋卿和母亲站在玉兰树下，笑得那么无忧无虑。
那个拥抱，到底是出于一时激动，还是有着更深的意义？而宋卿突然的疏远，是因为这些照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程予南翻出手机，点开与宋卿的聊天窗口，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消息。他怕得到的回复是冷淡的，更怕得不到任何回复。
窗外，一株玉兰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花苞已经隐约可见。春天快来了，但程予南的心却像被冬天的寒意冻结，悬在半空，不知会迎来融化还是更深的冰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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