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流言

辩论赛后的第三天清晨，程予南在校门口被周明阳一把拉住。

"你看到最新帖子了吗？"周明阳压低声音，眼神闪烁。

程予南的胃部一阵紧缩。自从那张拥抱照片被传到校园论坛，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手机，生怕看到更多偷拍或恶意评论。

"什么帖子？"他声音干涩。

周明阳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标题为《深扒学生会主席与转学生的"特殊友谊"》的热门帖子。发帖人"旁观者"整理了更多两人同框的照片：图书馆里相邻而坐，食堂里交换饭菜，甚至寒假里一起走出社区图书馆的背影。

"这人有病吧？"程予南手指发抖，"跟踪偷拍？"

"重点是评论，"周明阳划动屏幕，"有人说宋卿从来不对别人这样，肯定有猫腻..."

程予南匆匆扫了几眼评论，大多数是好奇和调侃，但也有刺眼的内容："宋卿眼光不行啊""转学生用了什么手段""两个男的恶心不恶心"...他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扼住。

"别看了。"周明阳收回手机，"都是些闲得无聊的人。"

走进教学楼，程予南明显感觉到周围的视线。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有人故意大声议论，甚至有几个女生在看到他时突然噤声，然后爆发出一阵窃笑。他的后背渗出冷汗，校服衬衫黏在皮肤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教室门口，班长拦住了他："老李找你，现在。"

班主任李老师的办公室门半掩着。程予南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李老师正在批改作业，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最近怎么样？"

"还...还行。"程予南攥紧了书包带。

"辩论赛表现很好，"李老师推了推眼镜，"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是那个热门帖子，"看到这个了吗？"

程予南的耳朵嗡嗡作响，只能僵硬地点头。

"学校不干涉学生的私人交往，"李老师的语气平静但严肃，"但作为班主任，我有责任提醒你，高三关键时期，不要被无关事情分心。"

"我们只是..."程予南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帮我补习..."

"我知道，"李老师点点头，"宋卿是个负责任的学生会主席。但舆论有时候会超出控制，影响学习和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予南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明白。"

"好了，去上课吧。"李老师合上平板，"记住，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走出办公室，程予南靠在墙上深呼吸。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全身僵住——宋卿。他正和校长说着什么，表情严肃。程予南下意识地想躲开，但宋卿已经抬头看到了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短短一秒后，宋卿率先移开视线，继续和校长交谈，仿佛程予南只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这种刻意的冷淡像一把刀，狠狠扎进程予南的心脏。

午休时间，程予南躲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机械地翻着课本。周明阳端着餐盒找到他："怎么不接电话？"

"静音了。"程予南低声说。

周明阳坐下，递给他一个饭团："宋卿今天找你了？"

程予南摇摇头，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他躲着我。"这个事实说出口时，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给他点时间，"周明阳难得正经，"论坛的事闹得有点大，学生会那边压力不小。"

"我知道..."程予南盯着饭团，"本来也没什么，是我自己想多了。"

周明阳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午的数学课，程予南完全没听进去。他的思绪不断回到那个短暂的拥抱，宋卿身上的气息，手臂的力量，以及随后突如其来的疏远。为什么一个简单的祝贺会变成这样？宋卿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觉得他很麻烦？

放学铃响后，程予南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故意拖到教室里几乎没人。走出校门时，夕阳已经西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拐角处的玉兰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停住脚步——宋卿。他似乎在等人，不时看表。

程予南的心跳加速，犹豫着是否该上前打招呼。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宋卿快步走过去。车窗摇下，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说了什么，宋卿点点头，上了车。

轿车驶过身边时，程予南与后座的宋卿目光短暂相接。宋卿的表情复杂难辨，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车已经开远了。

"那是宋卿他爸，"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程予南回头，看到班上的体育委员陈昊，"听说是个狠角色，公司高管，对儿子要求特别严。"

程予南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说起来，"陈昊凑近，压低声音，"你知道宋卿妈妈的事吗？"

程予南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什么事？"

"初中时病逝的，癌症好像。"陈昊摇摇头，"不到半年他爸就再婚了，现在这个后妈还带了个儿子，比宋卿小两岁。"

程予南胸口一紧，突然想起宋卿手机壳里那张玉兰树下的照片——年幼的宋卿和母亲，笑得那么幸福。那是他十岁生日，而现在宋卿十七岁，也就是说...

"他妈妈去世时他才十一二岁？"程予南轻声问。

陈昊点点头："所以宋卿特别拼，听说他爸承诺只要他保持年级前三，考上清华，就把老宅留给他——那是他妈妈留下的唯一财产。"

程予南的喉咙发紧。他突然明白了宋卿的完美主义，理解了那枚从不离身的玉兰校徽，甚至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和随后的疏远...一切都说得通了。

回到家，程予南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锁上门。他从抽屉深处取出素描本，翻到最新的一页，开始画起来——玉兰树下，年幼的宋卿和母亲，就像照片上那样。但这次，他在画面角落加了一个小小的自己，远远地望着那幸福的场景。

画完后，他盯着看了许久，然后小心地撕下来，折成小方块，塞进了书包的暗袋里。也许有一天，他能鼓起勇气，把这个交给宋卿，告诉他："我理解。"

第二天早上，校园里的议论似乎更热烈了。程予南低着头快步走向教室，却在楼梯拐角被苏梦拦住。文艺部部长今天化了精致的妆，头发扎成高马尾，看起来干练又强势。

"程予南，"她开门见山，"离宋卿远点。"

程予南瞪大眼睛："什么？"

"你知道他为了保送清华付出了多少吗？"苏梦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刺人，"现在论坛上那些照片和议论，已经影响到他的评价了。校长昨天找他谈话，说有人质疑他'品行不端'。"

程予南的胃部一阵绞痛："我...我不知道..."

"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苏梦冷冷地说，"他是要冲清华的，你呢？艺术生？别拖他后腿。"

说完，她转身离开，高跟鞋在楼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程予南心上。

教室里，周明阳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怎么了？又看到什么帖子了？"

程予南摇摇头："不是帖子...是苏梦..."他简单复述了对话。

"那个八婆！"周明阳差点跳起来，"她喜欢宋卿好几年了，从初中就开始追，被拒绝了好几次还不死心！"

程予南苦笑："她说得对...我确实会拖累宋卿..."

"放屁！"周明阳罕见地爆了粗口，"宋卿自己没长脑子吗？跟谁交朋友要她管？"

"但保送的事是真的，"程予南低声说，"他需要那个名额..."

周明阳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那你想怎么办？"

程予南望向窗外，一株玉兰树在风中轻轻摇曳，花苞已经隐约可见："离他远点，就像他想要的那样。"

接下来的两周，程予南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宋卿的场所。他不再去图书馆，绕远路回家，甚至放弃了最爱的美术社活动。宋卿似乎也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两人就像两条相交后又各自远去的直线。

唯一的一次"相遇"是在食堂。程予南排队时，看到宋卿和学生会成员坐在不远处。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宋卿似乎想站起来，但程予南迅速低下头，转身离开了队伍。

那天晚上，他收到一条来自宋卿的短信："最近学生会很忙，学业水平测试后联系你。保重。"

简单的一行字，程予南读了一遍又一遍。他想回复很多——关于论坛的事，关于苏梦的警告，关于他偶然听说的宋卿母亲的往事...但最终，他只回了一个字："好。"

学业水平测试前的周末，程予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复习。母亲敲门进来，放下一盘水果："最近学习很用功啊。"

程予南点点头，没有抬头。自从论坛风波后，他变得更加沉默，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仿佛这样就能忘记胸口的钝痛。

"那个..."母亲罕见地犹豫了一下，"宋卿最近没来补习了？"

程予南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他...很忙。"

"哦。"母亲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注意休息，别太累。"

门关上后，程予南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进来，照在床头那枚玉兰书签上。他拿起书签，轻轻抚过被封存的花瓣，想起宋卿说"看到它就想到你画的玉兰"时的表情。

那么温柔，那么真实，仿佛就在昨天。

测试当天，程予南早早到了考场。走廊上，他看到宋卿正在和监考老师核对名单。作为学生会主席，他负责协助考务工作。两周不见，宋卿看起来消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但依然挺拔如松，胸前的玉兰校徽擦得锃亮。

程予南本想悄悄溜过去，但宋卿突然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这一次，程予南没有躲开。他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宋卿愣了一下，随即回以同样的动作，眼神中闪过一丝程予南读不懂的情绪。

第一科考语文。程予南全神贯注地答题，暂时忘记了所有烦恼。交卷后，他随着人流走出考场，突然被人拉到一边。

"考得怎么样？"周明阳问，眼睛却瞟向不远处，"宋卿一直在看你。"

程予南心头一跳："胡说什么..."

"真的！"周明阳压低声音，"你低头答题的时候，他至少看了你三次。苏梦跟他说话他都心不在焉的。"

程予南不敢回头验证这个说法，只能加快脚步离开。但内心深处，一个小小的火苗被点燃了——也许宋卿并没有那么想疏远他？也许学生会的工作真的占用了全部时间？也许...那个拥抱对他而言也有特殊意义？

下午考数学前，程予南在座位上检查文具，一个纸团突然落到桌上。他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行熟悉的字迹："加油。考完等我。——S.Q."

程予南的心跳瞬间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纸条攥在手心。他悄悄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宋卿的身影，但这熟悉的笔迹无疑是他。

数学考试开始了，程予南努力集中注意力，但那张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思绪。宋卿为什么突然联系他？要说什么？论坛的事？保送的事？还是...那个拥抱？

交卷铃响起时，程予南才惊觉自己最后两道大题没检查。他匆匆交卷，走出考场时双腿发软，不知是因为考试还是即将到来的谈话。

走廊上挤满了刚考完的学生，喧闹声充斥着整个教学楼。程予南站在约定的地方等待，心跳如擂鼓。十分钟过去了，宋卿没有出现。二十分钟后，走廊已经空了大半，依然不见他的身影。

程予南摸出手机，犹豫着是否该发条短信问问。就在这时，周明阳匆匆跑来："予南！出事了！"

"怎么了？"程予南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宋卿晕倒了！"周明阳气喘吁吁地说，"就在刚才，监考完最后一科，突然就倒在了走廊上！现在被送到医务室了..."

程予南的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时，已经朝医务室方向奔去。走廊似乎变得无限长，每一个脚步都回荡在耳边，与剧烈的心跳声重叠。

宋卿晕倒了？为什么？生病了？还是...因为那些流言压力太大？各种可怕的猜测在脑海中闪现，程予南跑得更快了。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医务室门前的情景让他猛地刹住脚步——宋卿的父亲站在那里，正和校长严肃地交谈。那个高大的男人眉头紧锁，表情阴沉，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校长摇着头，似乎在解释什么。

程予南躲在一根柱子后面，不敢靠近。他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但从肢体语言判断，情况不太妙。几分钟后，医务室门开了，校医走出来说了些什么，宋父点点头，跟着进去了。

又等了十分钟，确定外面没人后，程予南蹑手蹑脚地靠近医务室，从窗户偷偷往里看。宋卿躺在靠里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贴着退烧贴，正在输液。他的父亲站在床边，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严厉：

"...早告诉过你不要分心！现在好了，保送评审下周就开始，论坛上那些照片传得沸沸扬扬，校长都找我谈话了！"

宋卿虚弱地说了什么，程予南听不清。

"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宋父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立刻断干净！否则别怪我采取行动！"

程予南的胃部一阵绞痛，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垃圾桶。响声惊动了里面的人，宋父猛地转头看向窗户。程予南来不及躲闪，两人的目光隔窗相遇——那双和宋卿相似但冰冷得多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和警告。

程予南转身就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仿佛要冲破肋骨的束缚。他一路跑出校门，直到肺里火烧般疼痛才停下。弯着腰大口喘息时，一个可怕的认知逐渐清晰：他可能永远失去宋卿了。

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也不是因为宋卿想要疏远，而是因为那个冷酷的男人——宋卿的父亲——不允许儿子的人生有任何"污点"，包括与一个普通转学生过于亲密的"绯闻"。

回到家，程予南锁上房门，从书包里取出那张折好的画——玉兰树下的宋卿和母亲。他小心地展开，盯着看了许久，然后拿起笔，在角落里的自己身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程予南将画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靠近那个同样被困在牢笼中的灵魂。他不知道宋卿此刻在哪里，是否还在发烧，是否也在想着他...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新短信。程予南颤抖着点开，是周明阳发来的："宋卿没事了，只是过度疲劳加高烧。他爸带他回家了。对了，他让我转告你：'对不起，等我。'"

程予南将手机紧紧贴在胸前，眼泪终于决堤而下，无声地浸湿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