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夜晚，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我趴在书桌前，笔尖在数学试卷上洇开一片墨渍。窗外的雨声时急时缓，像极了我此刻理不清的心跳。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那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我手忙脚乱地划开接听键，差点碰倒桌上的马克杯。
"睡了吗？"他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来，比平时更低哑。
"还、还没。"我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电话线，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些。自从那天在教室看过相册后，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他会在递给我橡皮时多停留一秒，会在雨天把伞倾向我这边，会在无人处轻轻叫我的名字，尾音总是微微上扬。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我在填志愿表。"他突然说。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高考倒计时已经变成个位数，这个话题我们一直刻意回避。笔袋里那张被反复修改的志愿草稿突然变得滚烫——第一志愿那栏，我偷偷写着他曾提起过的音乐学院所在的城市。
"你父亲...有建议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雨声忽然变大，敲打着窗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指尖在叩门。
"他昨天来电话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说这是最后一次调职...问我要不要跟他去德国。"
我的手指猛地攥紧。电话线在掌心勒出深红的印子，却比不上胸口突如其来的刺痛。书架上那本德语词典突然变得刺眼——那是我上周刚买的，扉页还夹着音乐学院的招生简章。
"你...要去吗？"我的声音抖得不像话。
听筒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像是他在翻身。我几乎能想象他此刻的样子——一定躺在那个蓝色条纹的床单上，左手举着手机，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这个画面如此清晰，仿佛我正站在他卧室门口。
他忽然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犹豫："如果我说..."
刺耳的铃声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他轻叹一口气："是我父亲。"
"你先接。"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指甲却已经陷进掌心。
等待的三十七秒里，雨滴在窗上蜿蜒成扭曲的小路。我盯着桌角那道裂纹，想起上周文学社采风时，他蹲在旧琴行门口拍下的照片。当时阳光正好，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嘴角噙着罕见的轻松笑意。
"抱歉。"他的声音重新响起，却蒙上了一层我看不见的阴霾，"父亲在催决定...签证手续很麻烦。"
我的心沉了下去。"嗯，理解。"机械地回答着，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翻开了志愿表。那些精心规划的未来突然变得可笑。
"其实我——"
"你不用现在说！"我突兀地提高音量，随即被自己的失态吓到，"我是说...你可以多考虑几天..."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吃醋了？"
"谁、谁吃醋了！"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慌乱中碰倒了笔筒。塑料撞击地面的声响中，我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呼吸声。
"笨蛋。"他轻声说，这个词被他念得莫名缱绻，"往下看。"
我疑惑地推开窗户，雨丝立刻扑上脸颊。楼下的路灯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举着手机仰头看我。透明的雨伞下，他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只随时会飞走的鸽子。
我连拖鞋都来不及换就冲下楼。雨水浸透棉袜的冰凉触感如此真实，却比不上看到他的那一刻，胸腔里炸开的滚烫温度。
"疯了吗？这么晚还..."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肩头已经被雨水打湿一片。
"志愿表。"他把纸袋递给我，指尖冰凉，"今天教务处刚发的。"
我颤抖着接过来，抽出里面那张表格。在"第一志愿"那栏，他工整地写着本省最好的大学。而"第二志愿"——我的目光凝固在那行字上：【XX大学 汉语言文学（备注：与同桌同校）】
雨水模糊了视线。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耳尖已经红透，却固执地直视着我的眼睛。
"父亲那边...我拒绝了。"他向前半步，雨伞将我们俩笼在一起，"我说..."
一滴雨珠顺着他的发梢滑落，划过微微发颤的唇角。我们的距离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雨水的青草香。我的心跳声大得恐怕整条街都听得见。
"说什么？"我轻声问，攥着志愿表的手指已经发麻。
他低下头，呼吸拂过我的额角："说这里有个人...我答应过要教她弹完《樱花落下时》。"
世界突然安静了。雨声、风声、远处汽车的鸣笛声，全都退化成背景音。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和我脑海中轰然绽放的烟花。
"而且..."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羽毛，"她偷看我的时候，马尾辫会跟着转动...像只慌张的小兔子。"
我羞恼地去捶他胸口，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温热的掌心贴着我的脉搏，那里正以惊人的频率跳动着。
"志愿表我复印了一份。"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腕骨，"这样就算你改主意想去德国...我也能立刻知道。"
雨幕中，路灯把我们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我鼓起毕生勇气，把脸埋进他湿漉漉的肩窝："不用看了...第一志愿的食堂，听说有樱花形状的奶黄包。"
他僵了一瞬，随即收紧手臂。雨伞倾斜着倒在地上，但我们谁都没有去捡。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却浇不灭皮肤相贴处燎原的火星。
他在我耳边叹息般唤我，呼吸灼热："等毕业那天..."
未尽的话语消散在雨声里。但我知道，在那个被雨水打湿的夏夜，有些话已经不需要说出口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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