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最后一堂钢琴课

雨后的黄昏，音乐教室的窗户半开着，潮湿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漫进来。

我站在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斑驳的漆痕。夕阳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将钢琴前的身影分割成明暗相间的条纹。

"进来吧。"他没有回头，手指悬在琴键上方，"门没锁。"

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旁，瞥见琴凳上放着一本熟悉的乐谱——深蓝色封皮，边角已经起了毛边，正是他母亲留下的那本。他的左手腕今天罕见地露在外面，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暮色中像一条褪色的缎带。

"志愿表交上去了？"他突然开口，右手食指按下中央C键。清越的琴音在空旷的教室里荡开，惊起窗外一只麻雀。

"嗯。"我盯着自己的鞋尖，帆布鞋上还沾着上午的泥点，"班主任说......"

"说什么？"

"说我们报的学校太近了。"我鼓起勇气抬头，正撞见他嘴角转瞬即逝的酒窝。他今天穿着浅灰色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松开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阳光在他睫毛尖端凝结成细碎的金粉，随着眨眼的动作簌簌颤动。

他忽然往旁边挪了挪，琴凳空出一半位置。"来。"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袖口掠过琴键带出一串不规则的音阶。

我僵直地坐下，大腿外侧隔着校服布料传来他的体温。钢琴漆面倒映出我们模糊的轮廓，像一幅被水晕染的油画。

"今天教你后半段。"他的右手越过我的肩膀，在琴键上铺展开来。青草混合着松木的气息瞬间包围了我，"看好了，这里是升调。"

《樱花落下时》的旋律在他指尖流淌，比之前听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完整。阳光在黑白琴键上跳跃，他的小指偶尔擦过我的手背，带起一片细小的战栗。我偷偷用余光看他，发现他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月牙形的阴影，鼻梁的弧度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光。

"该你了。"他突然停下，转头时鼻尖几乎蹭到我的鬓角。

我的手指在琴键上方发抖。他叹了口气，忽然从背后环住我，双手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这个姿势让我整个人几乎陷在他怀里，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

"放松。"他的声音擦过耳廓，温热的气息让我耳尖发烫，"像这样——"

我们的手指一起按下琴键。不同于他独奏时的忧伤，此刻的旋律莫名轻快起来。他的腕骨硌着我的皮肤，那道疤痕的触感清晰可辨。不知何时开始，他放开了手，而我竟然没有弹错一个音符。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袅袅时，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玉兰花瓣落地的声响。我盯着琴谱上褪色的笔记——"给千玺，愿音乐永远陪伴你"，突然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在这样的黄昏里听他弹琴。

"毕业典礼之后......"我的声音哽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不和谐音。

他沉默地合上琴盖，金属扣相撞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暮色渐浓，百叶窗的影子在我们身上划出交错的纹路。远处传来球场上男生们的喧哗，衬得此刻的寂静愈发沉重。

"我父亲今早又打电话了。"他突然说，指尖轻轻敲打琴盖，"说慕尼黑音乐学院的推荐信已经......"

我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琴凳。疼痛顺着神经窜上来，却比不上胸口突如其来的钝痛。乐谱从腿上滑落，纸张散开的声音像一声叹息。

"所以你还是决定......"

"听我说完。"他拉住我的手腕，力道很轻却不容挣脱。我低头看他，发现他眼里盛着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情绪，"我拒绝了。"

窗外的晚风突然变得喧嚣，摇动满树新绿的香樟。他慢慢站起来，我们的影子在夕阳里融为一体。他的手指穿过我的指缝，掌心相贴处传来潮湿的温度。

"我和他们做了约定。"他另一只手拨开我被风吹乱的刘海，"四年。等我大学毕业......"

余下的话语消散在突然贴近的呼吸里。他的睫毛扫过我的脸颊，像蝴蝶颤抖的翅膀。在嘴唇相触的前一秒，音乐教室的门突然被风吹开，重重撞在墙上。

我们同时转头，看见门口呆立着的陈明。他手里的篮球"砰"地砸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到钢琴底下。

"你们......"陈明的目光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你死活不肯去德国！"

易烊千玺的手瞬间收紧。我感觉到他的拇指在我虎口处轻轻摩挲，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有事？"他转向陈明，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

陈明弯腰捡起篮球，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老班找你，关于毕业致辞的事。"他顿了顿，突然咧嘴一笑，"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门再次关上后，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夕阳已经沉到教学楼后面，阴影渐渐吞噬了钢琴。易烊千玺依然握着我的手，指尖微微发凉。

"继续吗？"他轻声问，目光落在我唇上。

我的脸烧了起来，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腔。窗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初夏的第一声蝉叫总是这样猝不及防。

他低笑一声，终于松开手，转而捧起我的脸。额前的碎发被他轻轻拨开，一个羽毛般的吻落在眉间。

"剩下的......"他的声音带着笑意，"留到毕业那天。"

暮色四合时，我们一前一后离开音乐教室。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像一串被点亮的星辰。走在前面的他突然回头，逆光中的轮廓模糊而温柔。

"对了，"他从书包里取出一个蓝色丝带捆扎的扁平方盒，"毕业礼物。现在不许看。"

我接过盒子，指尖碰到他修剪整齐的指甲。盒子里传来轻微的碰撞声，像是装着许多细小的秘密。

"最后一堂钢琴课......"我抱紧盒子，喉咙发紧，"就这样？"

他倒退着走向楼梯口，身后是漫天绚丽的晚霞。"就这样。"他笑着回答，酒窝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反正以后......"

余下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下课铃淹没。但我分明看见他最后的口型是——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