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咙发紧,后槽牙咬得生疼。
算筹在怀里烫得慌,河洛演天诀的卦象全乱了。
三息前推演的幻象里,这门阶上该是空的——可他就站在月光里,眼尾那颗泪痣和记忆里重叠。
“师父?”我听见自己声音发颤,“当年您说我资质愚钝,逐我出观时,怎么没说要扮成盲眼琴师?”
顾九郎抬手抚过三弦琴,琴弦嗡鸣如雷。
“当年逐你,是要你断了依赖。”他指尖敲了敲我怀里的羊皮卷,“若你一直缩在国师府,怎么能摸到陆明远的暗格?又怎会知道虚空界门的秘密?”
苏挽歌的弦“铮”地一响,毒囊在指尖转了半圈。
她眼神中带着警惕,眉头微皱:“你引他查陆明远,查赤眉,查这些邪门阵图——到底图什么?”
“图他自己醒过来。”顾九郎转向我,眼底星子明灭,“你以为当年被逐是因为你笨?是有人在观里下了咒,专克河洛演天诀的传人。我若留你在身边,你活不过及冠。据说下咒之人极为阴险,深谙奇门异术,悄悄在观中布下了这致命之局。”
我胸口发闷。
那年雪夜,我跪在观前三天三夜求他收回成命,他只说“朽木不可雕”。
原来他早算出有人要取我性命?
韩飞鸿的剑往前送了半寸,一脸怒气:“那你现在跳出来,是戏唱够了?”
“戏才刚到高潮。”顾九郎指节叩了叩墙,暗格里的玄玉突然泛起青光,“陆明远吞的迷魂丹,赤眉手里的玄玉,还有这些虚空界的阵图——全是同一拨人递的。早在前些日子,就有一些神秘人在附近出没,这些或许就是前朝余孽阴谋的伏笔。”
我捏紧羊皮卷:“他们是谁?”
“一群想撕开天地的疯子。”顾九郎的声音冷下来,“二十年前,前朝余孽试过用虚空界门引外邪入中原,被我师兄弟三人联手封了。现在他们卷土重来了,还找了新的棋子。”
苏挽歌的指尖顿住。
她琵琶弦上的毒是前朝秘传,这话题显然刺到了她。
“你怎么确定和前朝有关?”
“因为这玄玉。”顾九郎捡起地上碎玉里的药丸,“前朝皇室用玄玉养魂,迷魂丹的丹纹是他们家传的蝶纹。”他突然笑了,“小歌,你琵琶弦上的毒,是不是也掺了玄玉粉?”
苏挽歌瞳孔骤缩。
她退后半步,弦音里裹着杀意,脸上露出惊怒之色:“你查我?”
“我查的是局。”顾九郎把药丸抛给我,“你以为陆明远为什么针对你?因为有人告诉他,杀了你能断国师一脉。可他们不知道——”他指了指自己眼睛,“我才是活棋。”
顾临风的刀压得更低,眼神中满是质问:“所以你让怀瑾被羞辱,被算计,都是为了引蛇出洞?”
“不然呢?”顾九郎摊手,我看到他的表情有些无奈但又带着坚定,“那拨人藏得比地鼠还深,不用他做饵,怎么钓?”
我攥紧算筹,指甲掐进掌心,脸上露出震惊和愤怒交织的神情。
原来那些被人泼酒的夜,被人堵在巷子里打的日子,都是他布的局。
“所以你教我评书里的口诀,在我算错卦时敲三弦——”
“那是怕你真死了。”顾九郎打断我,“我这把老骨头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一世。你得自己长出牙,才能咬穿这张网。”
玄玉在暗格里突然大亮,照得满室青白。
我怀里的羊皮卷无风自动,“虚空界门”那几个血字渗出血珠,滴在地上汇成小滩。
顾九郎的笑意褪了。
“他们等不及了。”他抓起我的手腕按在玄玉上,“今晚子时三刻,七星连珠。陆明远晕过去前,应该刚把消息传出去。”
苏挽歌突然拽住我另一只手,眼神中满是担忧:“怀瑾,他的话能信?”
我盯着顾九郎的眼睛。
那双眼和记忆里的国师一模一样,当年他教我演天诀时,也是这样亮得像要燃尽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表情坚定:“信。”我甩开她的手,“但得弄清楚,他说的‘他们’,到底要掀翻什么。”
顾九郎弯腰捡起地上的三弦琴,蓝布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此时,室外的街道上,夜色深沉,冷风呼啸着穿过小巷,发出呜呜的声响,弥漫着一股压抑而神秘的氛围。
“他们要撕开的,是——”
“当啷”一声。
顾临风的刀鞘砸在地上。
他盯着顾九郎身后的窗户,那里不知何时爬满了青藤,叶子上泛着诡异的紫光。
“有东西来了。”他沉声道。
顾九郎的脸色变了。
他扯过我怀里的羊皮卷塞进琴囊,又把玄玉拍进我手里:“带他们走。去城南破庙,我留了后手。”
“你呢?”我攥紧玄玉,眼神中满是担忧。
“我得去会会老熟人。”他把三弦琴往我手里一塞,转身冲进夜色。
青藤“唰”地缠住他的衣角,他反手掐了个诀,藤条瞬间焦黑断裂。
苏挽歌拽着我往外跑:“怀瑾!”
我回头看了眼满地狼藉。
陆明远还歪在墙角,月光照在他脸上,青紫色的纹路正从他耳根往眼眶爬——像极了玄玉上的暗纹。
顾临风捡刀时碰翻了茶盏,水溅在地上,倒映出窗外的夜空。
七颗星正慢慢连成一线,亮得刺眼。
韩飞鸿扯我胳膊:“走!再晚来不及了!”
我跟着他们冲进巷口。
夜风卷着尘土灌进喉咙,我尝到血味——不知是咬破了唇,还是玄玉硌的。
顾九郎说的“他们”,到底要掀翻什么?
顾临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你是说——”
我没回头。
因为我听见,远处传来三弦琴的声音。
那调子我熟。
是他常唱的那首《山河劫》。
可这一次,琴弦里裹着雷。
庙门被顾临风踹开时,我呛了满嘴灰。
断柱上的蛛网粘在苏挽歌发间,她反手扯下来,弦上的毒囊蹭过我手背,凉得人发抖。
“有人来过。”顾临风刀尖挑起半片焦黑的符纸,“三天前。”
韩飞鸿摸出火折子,在供桌下引燃了堆干柴。
火光腾起的刹那,梁上落了片阴影——顾九郎抱着三弦琴,蓝布头巾沾着夜露,正坐在朽坏的神龛上。
“师父!”我喉咙发紧。
他抬手指了指顾临风手里的符纸:“前朝镇邪符,烧给虚空界的。”
顾临风刀鞘敲了敲地面:“你说他们要掀翻大胤?”
顾九郎拨了下琴弦,嗡鸣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他表情严肃:“二十年前他们没撕开门,现在要借陆明远的手再试一次。若让外邪灌进来——”他扫过我们,“大胤会变成活地狱。”
苏挽歌的弦“铮”地绷直,脸上露出愤怒和质疑:“所以你拿怀瑾当饵?”
“他本就是饵。”顾九郎把琴往膝上一搁,“当年那咒专克河洛传人,我若不赶他走,他早被撕成碎片喂了邪祟。现在他会演天诀,能推局,能破阵——”他盯着我怀里的玄玉,“那些疯子要他的命,更要他的血开界门。”
韩飞鸿拍桌,一脸焦急:“那咱咋办?干等着被啃?”
顾九郎从琴囊里抽出张泛黄的地图,边角沾着暗红痕迹:“找虚空界的入口。”他指腹压在地图中间的红点上,“陆明远这三个月往青丘山运了三车玄玉,赤眉的人在黑风崖挖了半年地洞——这些都是门的钥匙。”
我接过地图,指尖触到一处凸起。
凑近看,是用血渗进纸纹画的阵图,和羊皮卷上的“虚空界门”纹路一模一样。
“他们需要七星连珠当引子。”顾九郎声音沉下来,“子时三刻,就是今晚。”
苏挽歌突然拽我袖子,眼神中带着犹豫:“你信他?”
我望着顾九郎眼尾的泪痣。
当年他教我演天诀时,也是这样盯着我算错的卦象,用戒尺敲我手背:“错一步,局就死。”现在他眼里没有当年的严厉,倒像团烧得太旺的火,随时要烧穿自己。
我微微点头,表情坚毅:“信。”我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但得把局翻过来。”
顾九郎突然笑了,摸出个小瓷瓶抛给我:“陆明远中的迷魂丹,解药在这。留着,有用。”
“你不去?”顾临风盯着他,眼神中带着疑问。
“我得去堵另一个门。”他起身拍了拍琴上的灰,“记住,棋手和棋子——”他顿了顿,“有时候棋手也得当回棋子。”
庙外突然起了风,吹得供桌上的火折子忽明忽暗。
顾九郎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道要被风吹散的烟。
“走。”苏挽歌扯我胳膊,“再晚,七星要连全了。”
我最后看了眼顾九郎。
他已经走到庙门口,三弦琴背在身后,月光把他的影子切在青石板上,像把要劈开黑夜的刀。
地图在怀里硌着心口。
最下方用红笔圈了三遍的地方,写着“青冥谷”。
风卷着几片枯叶扑进来,落在供桌上。
火舌舔过叶子,烧出焦黑的洞——像极了虚空界门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