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炒栗子与北纬39度

一、

入职那天，售楼处的玻璃幕墙正淌着初冬的雨。我踩着二手高跟鞋踉跄进门时，前台的香薰机喷出甜腻的栀子味——后来才知道那是周叙白女朋友送的结婚礼物。

"喏，暖手。"带着茧子的手掌突然横在眼前，纸袋里糖炒栗子的裂口像在咧嘴笑。周叙白倚在沙盘边，灰色高领毛衣裹着喉结滚动："河北来的小鹌鹑？"后来他总这么叫我，说我缩在工位啃饭团的样子像极了护食的雏鸟。

二、

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被客户训哭的场景。那位穿貂皮大衣的女士用美甲戳着户型图："次卧飘窗占多少面积你心里没数？"周叙白像阵裹着雪松香的风卷过来，左手虚扶我的椅背，右手在图纸上画了个漂亮的弧："您看这个L型转角设计..."他袖口的金扣硌在我肩胛骨，烫出一小片隐形的烙印。

深夜的公交站台，我的影子被路灯拉成细瘦的芦苇。黑色奥迪缓缓泊在积水里，车载音响流淌着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顺路。"他单手打方向盘时，腕表折射的蓝光在顶棚游移。我数着仪表盘闪烁的油耗提示，突然发现他每天绕行七公里。

三、

母亲寄来腌萝卜干的玻璃罐碎了。我蹲在茶水间捡拾碎片，指尖被豁口划出细痕。周叙白拎着医药箱出现时，我正把沾血的瓷片往垃圾桶藏。"伸手。"他捏着棉签的样子像在修复古董瓷器，"明天开始教我妹写作业抵债。"他妹妹的数学卷总画满Kitty猫，我在草稿纸上演算的公式却渐渐爬满他的名字。

情人节傍晚，样板间的智能窗帘突然失控。我们在黑暗中对峙了十三分钟，直到物业重启电源。月光漫进来的刹那，他指尖的栗子壳正巧落在我膝头。后来很多年，我都在想如果那天永远停电该多好。

四、

妹妹的录取通知书和父亲的诊断书同时抵达。我在消防通道里数药费单，听见周叙白在给客户介绍学区房："这里毗邻重点小学..."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刺进瞳孔，我突然看清我们之间横亘的北纬39°——他在五环内有落地窗的家，我的归宿是县城医院消毒水味的走廊。

离职那天特意涂了樱花色唇膏。他靠在宝马引擎盖上抛钥匙，金属撞击声惊飞了屋檐下的灰鸽。"真要回去当数学老师？"我盯着他第三颗纽扣上脱线的缝口，想起母亲纳的千层底浸在井水里的模样。

五、

老家初雪那日，朋友圈刷到他滑雪的照片。护目镜倒影里穿白色羽绒服的姑娘，无名指戴着蒂芙尼钻戒。我织到一半的灰色围巾突然漏针，毛线团滚进火炉化作青烟——原来有些温暖生来就带着倒刺。

第五年惊蛰，沉寂的对话框突然跳动。"帮忙砍个扫地机器人？"我们聊加拿大枫糖浆和县城新开的奶茶店，对话终止在凌晨两点十七分。窗外飘来糖炒栗子的焦香，混着母亲腌酸菜的气息，在春夜里发酵成某种潮湿的隐喻。

昨夜清点学校账目时，发现他寄回的胸牌躺在最底层抽屉。塑料夹层里还黏着栗子壳碎屑，照片上的我眼神怯生生望向镜头外。原来那年玻璃幕墙倒映的两个人影，早就被命运剪成单薄的标本。

今晨路过中学门口，看见穿校服的女孩踮脚给男生系围巾。铁锅里栗子爆裂的脆响惊起麻雀，我忽然闻到那年情人节遗落在黑暗里的雪松香。有些糖霜注定要落在时光的裂缝里，但曾经甜过的裂纹，本就是岁月颁发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