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山北麓。楚云川蹲在路边石缝前,鼻尖几乎要贴上青苔,右手捏着根细树枝拨弄——石缝里卡着颗鸽蛋大的朱果,果皮上还沾着半片松针,油光水滑得像涂了层蜜蜡。
"云川。"林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你昨日说要采的'九死还魂草',够装三只药篓了吧?"
楚云川头也不回,树枝尖轻轻一挑,朱果"骨碌"滚进他掌心。他捧着果子转身,眼睛亮得像星子:"师尊你看!这朱果通体透红,连果蒂都是金色的——藏玄长老说过,天元秘境外的朱果最是养人,吃了能抵半年修为!"
林寒接过果子,指腹摩挲着果皮上的细纹。果肉里隐约有光流转,像封着团极小的火焰。"这是赤焰朱果。"他忽然说,"十年前我在昆仑山见过一株,当时有个小娃娃偷摘,结果被守山的灵豹追着跑了十里。"
"那后来呢?"楚云川凑过去,发梢扫过林寒的青衫。
"后来那小娃娃摔进溪里,朱果掉在石头上,"林寒把果子举高,阳光透过果皮照出细密的金斑,"'咔'地裂开了——里面是空的。"
楚云川的笑僵在脸上。他盯着朱果,忽然把它举到鼻端闻了闻。甜丝丝的香气里混着点焦糊味,像极了前日他在厨房烤糊的红薯。
"师尊骗人!"他跺了跺脚,转身要跑,却被林寒拽住手腕。少年的手心里全是汗,把林寒的袖口都洇湿了一片。
"且慢。"林寒另一只手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倒出粒深褐色药丸,"张嘴。"
"师尊又要喂我吃苦药?"楚云川皱着眉后退,后腰却撞上了硬邦邦的东西——是块半人高的青石板,石板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两人低头,见石板缝里钻出只灰毛松鼠,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楚云川掌心的朱果,尾巴蓬松得像团云。它试探着往前蹦了两步,忽然竖起前爪,对着楚云川作了个揖。
"哎哎哎!"楚云川蹲下来,"你是想要这个?"
松鼠"吱"地叫了一声,爪子比划了个转圈的动作。林寒忽然轻笑出声:"它是在要你手里的药丸。"
"药丸?"楚云川歪头,
话没说完,松鼠已经窜过来,叼住药丸就跑。楚云川追了半步,却被林寒拉住:"由它去吧。"
"昨日替你揉腰时,我闻见你袖口有药香。"林寒望着松鼠钻进树丛,"这山间的灵松鼠最精,许是闻着药香来的。"
楚云川愣了愣,忽然蹲在地上扒拉落叶。他找了半晌,终于从松针堆里摸出个东西——是颗裹着松脂的小石子,石子表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师尊你看!"他把石子捧起来,"松鼠把药丸换给我了!"
林寒接过石子,指腹蹭过那刻痕。松脂已经凝固成半透明的琥珀色,"安"字的笔画里还嵌着极细的金粉,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这是灵松鼠的谢礼。"他说,"有些精怪认得出善意。"
楚云川的眼睛又亮起来。他把石子收进怀里,转身要去捡朱果,却发现朱果不知何时滚到了路边溪涧里,正顺流往下漂。
"哎呀!"他急得要脱鞋下水,却被林寒拽住。
"溪水底下有暗礁。"林寒指了指对岸,"你看那块赭石。"
楚云川顺着看过去,赭石上蹲着只绿毛龟,龟背刻着"镇水"二字。龟壳微微抬起,朱果正好漂到它面前,被它用嘴轻轻衔住,又放回了溪边的青石板上。
"龟爷爷!"楚云川欢呼着跑过去,蹲在青石板前,"谢谢你帮我捡朱果!"
绿毛龟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忽然从龟壳里探出个小脑袋——竟是只拇指大的小白鼠,正抱着颗比它身子还大的朱果啃得香甜。
"这......"楚云川目瞪口呆。
林寒走到他身边,弯腰捡起块扁平的石头,在溪水里洗了洗,递给他:"这是'玄龟负子'的异象。老辈人说,龟背上的灵鼠能镇山河,今日见着,倒应了咱们此行的兆头。"
楚云川接过石头,忽然发现石面上有行极小的字:"镜渊有光,持善则明。"字迹是用指甲刻的,边缘有些模糊,像是被人反复描过。
"师尊,这是......"
"许是前人留下的。"林寒把石头收进袖中,"走吧,再耽搁下去,今晚要在山神庙过夜了。"
两人沿着溪涧往山上走。楚云川摸着怀里的石子和松鼠送的药丸,忽然想起什么,拽了拽林寒的衣袖:"师尊,你说镜渊里的'镜中影',会不会是......"
"是人心。"林寒接过话头,"就像这溪水,照见天上的云,也照见水底的石。"
楚云川似懂非懂。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忽然听见前方传来铃铛响。转过弯,见山神庙的朱漆门半掩着,门楣上挂着串铜铃,被风一吹,叮铃铃地响。
庙里飘来股甜香。楚云川扒着门框往里看,供桌上摆着个红漆木盘,盘里堆着几枚朱果,和他在溪边捡的一模一样。
"小友可是来讨朱果的?"庙祝从供桌后站起,是个白胡子老头,手里拄着根藤编拐杖,"这果子是山神爷赏的,每日只结三枚。"
楚云川刚要开口,林寒却先说话了:"老丈,我们是去天元秘境的。"
庙祝的胡子抖了抖,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天元秘境?那地方十年前死了八百修士,尸首都喂了镜渊里的黑蛟!"
"可藏玄长老说......"
"藏玄?"庙祝冷笑一声,"他就是三十年前进去的那批!回来时少了条胳膊,说镜渊里有面照妖镜——照见他是欺师灭祖的贼!"
楚云川猛地转头看林寒。师尊的脸色有些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穗上的铜钱。
"老丈,您怎知这些?"林寒问。
庙祝从怀里摸出块锈铁,和楚云川之前见过的那枚很像:"我儿子是三十年前的守山弟子。他死前塞给我这个,说'镜渊照的不是影子,是人心'。"
楚云川接过锈铁,触手生凉。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客栈,藏玄长老咳得撕心裂肺时,帕子上洇开的淡红——原来不是咳血,是朱果的汁?
"小友,"庙祝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听我这把老骨头一句劝,别往里头钻。这世道,最可怕的不是镜子,是自己心里的鬼。"
林寒忽然开口:"老丈,能否借您的灶房一用?"
庙祝愣了愣:"做什么?"
"我想煮碗桂花粥。"林寒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半袋金黄的桂花,"云川昨日说,山神庙的桂花最香。"
楚云川眼睛一亮。他跟着庙祝去后院摘桂花,听见前殿传来林寒的声音:"老丈,您儿子的遗物,可否借我一观?"
庙祝叹了口气,从供桌底下拖出个木匣。楚云川踮脚望去,匣盖上刻着"守山"二字,和他腰间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桂花粥的香气漫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楚云川捧着碗,坐在门槛上看月亮。林寒坐在他身边,手里摩挲着那块锈铁。
"师尊,"楚云川舀了勺粥,吹凉了递过去,"要是镜渊里真的有镜子,我们......"
"会照见的。"林寒接过碗,喝了一口,"但照见的未必是鬼。"
远处传来松鼠的叫声。楚云川转头,见那只绿毛龟正趴在庙外的青石板上,龟背上的小白鼠举着颗朱果,冲他们晃了晃。
月光落在粥碗里,荡起一圈圈涟漪。楚云川忽然觉得,有些事或许不用急着知道答案。就像这碗桂花粥,甜的是桂花,香的是烟火,至于碗底有没有沉淀的泥沙——总得喝到最后才知道。
"师尊,"他轻声说,"明天我想走慢些。"
林寒低头看他,眼里有星光:"好。"
山风裹着桂香吹来,把两人的对话卷向山巅的月亮。远处传来庙祝敲钟的声音,"咚——"的一声,惊飞了几只夜鸟。楚云川望着林寒微驼的背影,忽然觉得,所谓天元秘境,或许从来都不是终点。
终点,或许就在他们并肩走的每一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