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分通知贴在公告栏的第三天，暴雨袭击了整座城市。
周既明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像银针一样刺向地面。放学后的校园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走廊回荡。他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高二(7)班门口，推开了那扇熟悉的门。
孟未晞的座位空空如也。桌面上被人用马克笔涂鸦了"滚出学校""暴力狂"等字眼。周既明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用力擦拭那些污言秽语，直到手指发红。
擦到一半，他突然注意到孟未晞的抽屉微微敞开，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周既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抽屉——一个精致的小音乐盒静静地躺在那里，旁边是那副他送的拳击手套。
音乐盒上贴着一张便签，字迹工整得不像孟未晞的风格：「给唯一让我心动的人」。
周既明的手指颤抖起来。他小心地拿起音乐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银色钥匙，下面压着一张照片——两个小男孩站在钢琴前，一个笑得阳光灿烂，一个别扭地别过脸却偷偷拉着对方的衣角。
周既明的呼吸停滞了。那个笑容灿烂的孩子分明是年幼的自己，而旁边那个...是孟未晞？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十年前的音乐夏令营，那个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的阴郁男孩，那个他每天主动搭话却从不回应的室友，那个在他发烧时整夜不睡用湿毛巾给他敷额头的...小晞？
"怎么会..."周既明喃喃自语，心脏狂跳。他转动音乐盒的发条，一段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正是他们在文艺汇演上合奏的《英雄波兰舞曲》的片段。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周既明猛地合上音乐盒，塞进口袋冲出了教室。
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校服。周既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奔跑，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孟未晞对他的态度从开学初就有些奇怪，那种若有似无的敌意，偶尔流露出的熟悉感...
"拳击馆！"周既明突然刹住脚步，转向城北方向。孟未晞常去的那家拳击馆今天应该歇业，但那人现在无处可去...
拳击馆大门紧锁，周既明绕到后巷，发现消防通道的门虚掩着。他悄悄推开门，昏暗的走廊尽头传来有节奏的"砰砰"声。
顺着声音走去，周既明停在了训练室门口。孟未晞背对着他，赤裸的上身布满汗水和未愈的伤痕，正对着沙袋疯狂出拳。他的动作毫无章法，纯粹是在发泄。
"孟..."周既明刚想出声，孟未晞突然转身，眼神锐利如刀。
"谁？"
两人隔着半个训练室对视。雨水从周既明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滩水洼。
"你来干什么。"孟未晞收回目光，继续击打沙袋。
周既明向前几步："我去了教室...看到了音乐盒。"
孟未晞的拳头停在半空，沙袋晃了晃，撞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有转身，但周既明看到他的背部肌肉绷紧了。
"那是...小时候的你吗？"周既明轻声问，"音乐夏令营的那个男孩？"
孟未晞慢慢转过身，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不记得了。"
"你记得。"周既明掏出音乐盒，"否则不会留着这张照片，不会选这首曲子..."
"闭嘴！"孟未晞突然暴起，一拳砸在周既明耳边的墙上，"少自以为是了！那只是...只是..."
他的声音哽住了，胸口剧烈起伏。周既明没有退缩，反而向前一步，两人的鼻尖几乎相碰。
"只是什么？"
"只是我可怜你！"孟未晞低吼，"优等生周既明，表面光鲜亮丽，实际连自己发过烧都不记得！连小时候唯一对你好过的人都忘了！"
周既明瞳孔骤缩："真的是你..."
孟未晞像被烫到一样后退几步，抓起地上的T恤套上："滚吧，回你的象牙塔去。我明天就办退学手续，不会再连累你的三好学生形象了。"
"不行！"周既明抓住他的手腕，"我已经收集了证据，林小雨和几个同学也愿意作证，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孟未晞甩开他，"让我继续留在这个满是白眼的学校？每天被人指指点点？连累你一起被嘲笑？"
"我不在乎！"
"我在乎！"孟未晞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渗出血丝，"你本该前途无量，不该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
周既明突然笑了："'这种人'？哪种人？为了保护女生不惜被开除的人？默默记住别人喜好送生日礼物的人？十年前照顾发烧室友整夜不睡的人？"
孟未晞呆住了："你...想起来了？"
"不全记得。"周既明轻声说，"但足够让我知道，你从来不是什么'不良少年'。"
雨声渐大，敲打着训练室的铁皮屋顶。孟未晞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有什么用。学校已经决定了。"
周既明蹲下身，与他平视："还没最终决定。校长说下周一会开全校大会讨论..."
"讨论怎么体面地踢走我罢了。"孟未晞苦笑。
"那就让他们听听真相！"周既明抓住他的肩膀，"我会在大会上发言，把林小倩和陈威的勾当全说出来，还有你救林小雨的事..."
"别傻了。"孟未晞抬头，眼神疲惫，"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没人会相信'问题学生'的话。"
"他们会信我。"周既明坚定地说，"优等生特权，记得吗？"
孟未晞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孟未晞的声音嘶哑，"明明可以装作不认识我，明明可以..."
"因为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周既明自己都愣住了。但这个念头一旦说出口，就像决堤的洪水般无法收回："我喜欢你，从你背我下山那天起，不，可能更早...我喜欢你弹钢琴时认真的样子，喜欢你教孩子们打拳时温柔的样子，喜欢你明明关心却非要装酷的样子..."
孟未晞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中。训练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雨声。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孟未晞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周既明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但他没有退缩："我知道。我喜欢你，孟未晞。不是作为朋友，而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孟未晞突然伸手扣住他的后脑，狠狠地吻了上来。
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和雨水的气息，粗暴又生涩。周既明惊愕地睁大眼睛，随即闭上眼回应。他抓住孟未晞湿透的T恤，感受对方剧烈的心跳透过布料传来。
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孟未晞的额头抵着周既明的，声音沙哑："...我也是。从十年前就是。"
周既明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孟未晞用拇指轻轻擦去他的泪水，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别哭...优等生。"
"叫我既明。"周既明抽噎着说。
孟未晞轻笑一声，又亲了亲他的眼角："既明。"
雨声渐歇，训练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周既明靠在孟未晞肩上，把玩着那人粗糙的手指："周一的大会，让我帮你。"
"...嗯。"
"不许偷偷办退学手续。"
"...嗯。"
"还有..."周既明抬起头，直视孟未晞的眼睛，"以后有事一起扛，不许再一个人逞强。"
孟未晞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你也是。不许再躲着我哭。"
"我才没哭！"
"刚才谁眼泪把我衣服都打湿了？"
周既明红着脸捶了他一拳，被孟未晞笑着捉住手腕拉进怀里。两人依偎在训练室的地板上，听着彼此的呼吸和渐渐平缓的雨声。
"那个音乐夏令营..."周既明轻声问，"后来你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孟未晞的身体僵了一下："...我爸工作调动。"
"骗人。"
"...被发现了啊。"孟未晞苦笑，"我和其他孩子打架，被开除了。"
"为什么打架？"
"他们说你坏话。"孟未晞轻描淡写地说，"说你假惺惺装好人，说你是...总之很难听。"
周既明心头一热："所以你是在保护我？"
"才不是。"孟未晞别过脸，"只是看他们不爽。"
周既明笑着戳了戳他发红的耳根："口是心非。"
孟未晞捉住他作乱的手指，十指相扣："...后来我转了好几次学，再也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明明自己很优秀，却对角落里的怪胎伸出手的人。"孟未晞低声说，"开学第一天我就认出你了，但你显然不记得我...所以..."
"所以你就故意惹我生气？"周既明瞪大眼睛，"小学生吗你！"
孟未晞难得地不好意思起来："...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你。"
周既明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音乐盒："那这个呢？打算什么时候送我？"
"...没打算送。"孟未晞抢过音乐盒，"太幼稚了。"
"骗人！明明写了'给唯一让我心动的人'！"
"那是...写错了！"
两人像小学生一样争抢着音乐盒，最终一起倒在地上。孟未晞护着周既明的后脑勺，自己却撞到了肩膀，疼得龇牙咧嘴。
"活该！"周既明嘴上这么说，却小心地帮他揉着伤处，"周一之前，我们要准备好所有证据。"
"嗯。"孟未晞握住他的手，"不过...如果最后还是被开除，也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因为..."孟未晞凑到他耳边，热气拂过敏感的皮肤，"无论在哪里，我都会一直喜欢你。"
周既明瞬间从耳朵红到脖子根："...犯规。"
孟未晞笑着亲了亲他发烫的耳尖："跟你学的。"
窗外的雨停了，云层间透出一丝月光。周既明靠在孟未晞怀里，听着那人稳健的心跳声，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就算周一面对全校师生的质疑，就算前路还有无数困难，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最真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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