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砚

盘山道的雨追了我七天七夜。

怀中的《婴戏图》残卷渗出墨汁，在衣襟上洇出九个指印。每当子夜时分，那些指印就变得滚烫，仿佛有孩童隔着布料挠我胸口。第七日寅时，我望见南阳城堞楼时，护城河突然翻起墨浪——水底浮出上百幅残破画轴，像送葬的纸钱铺满河道。

"姑娘可是徐画师高徒？"城门阴影里闪出个戴帷帽的老仆，他手中的灯笼糊着人皮纸，照出我袖口的婴戏图纹样，"城主候您多时了。"

我跟着他穿过挂满白幡的街市，发现每个摊位都摆着未点睛的纸人。卖胭脂的老妪突然拽住我衣袖，她掌心托着的瓷盒里，朱砂膏正在咕嘟冒泡："姑娘要不要试试？这是用新嫁娘心头血调的..."

老仆的灯笼骤然爆出绿火，老妪尖叫着缩回阴影。灯笼光照亮的青石板上，蜿蜒着数十道血痕，全都指向城中央那栋飞檐滴血的府邸。

城主府的影壁上绘着幅《麻姑献寿图》。当我经过时，麻姑怀中的寿桃突然裂开，爬出只三眼蟾蜍。它腮帮鼓动时，我怀中的画轴剧烈震颤——九个童子的指印正透过布料发光。

"小女画像有异，请姑娘随我来。"南阳城主展开卷轴时，我闻到了腐肉浸泡在蜜糖里的甜腥。画中待嫁少女的凤冠正在融化，珍珠变成蛆虫滚落，两腮胭脂褪色处显露出青紫尸斑。

突然有冰凉的液体滴在后颈。抬头望去，梁上悬着七七四十九盏人皮灯笼，每盏都描着新娘肖像。最中央那盏正在渗血，灯笼纸上慢慢浮现出"奠"字。

"这幅画是七日前..."城主的话被破空而来的箭矢打断。箭簇钉入画轴瞬间，整幅画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我眼睁睁看着画中少女的左手探出绢布，指间还缠着我的头发。

师父给的犀角灯突然自燃，绿焰中浮现出六个血字："画错眼，速逃！"我想起师父说过，犀角灯照出的都是非人之物——此刻在灯影里，南阳城主的脖颈后还长着张青面獠牙的脸。

画轴突然腾空展开，将整个前厅包裹成茧。少女的右手也挣脱画布，双手捧着自己头颅递到我面前。头颅的嘴唇一张一合："姐姐，替我画完眼睛吧。" 她空洞的眼窝里钻出墨色根须，瞬间缠住我的手腕。

怀中的《婴戏图》残卷自动展开，九个童子爬出来啃食那些根须。他们银铃般的笑声里，我看见城主的脸皮正在脱落，露出底下森森头骨——那头骨眉心处嵌着枚翡翠扳指，正是刑部侍郎管家带来的那枚。

"寒露，接笔！" 虚空里突然传来师父的喝声。那支曾插在棺中少女心口的断笔破空而来，笔杆上我的名字正在渗血。当笔尖触及画中少女眼眶时，整座城主府的地板开始翻涌，青砖缝隙渗出粘稠的墨汁。

墨浪中升起十二座画架，每座都绷着人皮画布。未完成的肖像画集体转向我，那些空白的面孔上逐渐浮现出我的五官。最恐怖的是其中一幅——画中人穿着血嫁衣，手中捧着的正是我的心脏。

"原来玲珑心藏在这里。" 城主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他的官服下伸出八条章鱼触手，每条触须末端都长着人眼。触手上的眼睛同时眨动时，我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抓向自己胸膛。

九个童子突然叠罗汉般摞成肉梯，最上方的童子掰开自己天灵盖，露出里面跳动的翡翠扳指。当触须卷住我腰肢的瞬间，童子们齐声高喊："姐姐，该醒啦！"

翡翠扳指炸开的强光中，我看到了真相：城主早已是具腐尸，端坐正堂的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画妖。那些送葬的白幡全是未完成的契约，每张都写着我的生辰八字。而真正的南阳城主——那个在画像前哀求的老者——正被做成人烛插在梁上，天灵盖里燃着青色火焰。

断笔突然自行挥毫，在我掌心画出血色符咒。当我把符咒拍向城主尸身时，整座府邸开始坍缩。那些墨汁化作铁链捆住我的脚踝，恍惚间听见师父的叹息："傻丫头，你终究还是入了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