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味是从西厢房第三扇雕花窗溢出来的。
我攥着犀角灯蹲在滴水檐下,灯油里浮着师父给的断甲——这是出盘山道前他塞进我衣领的,此刻正在融化,发出尸蜡燃烧的甜腥。月光把青砖上的血手印照得发亮,那些手印全都指向灵堂方向。
推开柏木棺的瞬间,八百只绿头苍蝇轰然惊起。城主女儿躺在孔雀翎中,嫁衣金线绣着的鸾凤只剩骨架。我伸手触碰她颈间淤痕时,尸体突然睁眼,瞳孔里映出我身后的《婴戏图》残卷。
"寒露姑娘?"老仆的声音惊得我打翻犀角灯。绿焰舔舐棺木时,尸体迅速塌陷成空皮囊,无数灯芯草从七窍涌出。老仆的灯笼照出棺底刻文:"甲子年七月十五,青丘迎亲"。
更鼓响过三声时,灵堂烛火突然转绿。供桌上的画像无风自动,画中少女的姿势从垂首变作仰面,原本交叠的双手正指向西厢阁楼。我跟着飘落的纸钱前行,每踏一步,怀中的画轴就重一分。
阁楼门楣悬着青铜八卦镜,镜面却照不出我的身影。推门瞬间,霉味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十二幅未完成的肖像画在月光下泛青,画布绷在人骨制成的架子上,每根腿骨都刻着生辰八字。
最深处那幅画让我血液凝固——画中人身着血嫁衣,双手捧着的正是我的心脏。当我凑近细看时,画布突然渗出鲜血,那些血珠组成四个字:速离南阳。
"终于等到你了。"穿嫁衣的新娘从画架后转出,她后颈的缝合线是用我的头发缝的。我摸到袖中断笔时,发现笔尖不知何时蘸满了朱砂——就像被人握着画过什么。
新娘递来的铜镜里,我的倒影正在融化。她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镜面:"徐画师没告诉你?玲珑心宿主照不出影子。"镜中忽然显现真实景象:阁楼地板下埋着四十九具女尸,每具心口都插着半截画笔。
怀中的《婴戏图》突然发烫,九个童子爬出来啃食铜镜。新娘的嫁衣下摆窜出墨色藤蔓,藤上开满人脸花。当第一朵花咬住我脚踝时,阁楼传来师父的咳嗽声——那声音竟是从画中传来的。
循声望去,东墙挂着幅《雪夜访友图》。画中茅屋的窗纸突然破了个洞,师父的盲眼正在洞口张望。他的嘴唇在翕动,我认出那个口型:"剖心"。
断笔自行飞起刺入画中,茅屋瞬间燃烧。师父的身影在火中扭曲,他用血淋淋的手指在虚空写下:"人烛"二字。新娘的尖叫突然变成狂笑,她的脸皮簌簌脱落,露出底下青面獠牙的真容——这正是《婴戏图》棺中少女的模样。
阁楼地板轰然塌陷,我和画妖一同坠落。腐尸堆成的山丘上插着盏巨型人烛,燃烧的正是城主女儿的天灵盖。她的头骨被雕成莲灯,脑髓化作灯油,脊柱拧成灯芯,燃着青色火焰。
"这才是真正的南阳城主。"画妖的触手指向人烛下方。城主被做成人彘嵌在尸山中,他的嘴被金线缝成笑模样,眼皮用鱼钩吊起,正死死盯着我怀中的画轴。
尸山突然蠕动起来,无数手臂从腐肉中伸出。我踩着《婴戏图》残卷腾空,九个童子啃食出一条血路。人烛火焰暴涨的瞬间,我看见了师父——他被铁链锁在尸山内部,正用仅剩的右眼凝视我。
"师父!"我挥动断笔斩向铁链,笔锋却穿透虚影。原来这不过是妖气凝聚的幻象,真正的师父仍被困在盘山道的墨漩里。分神之际,画妖的触手洞穿我的左肩,翡翠扳指从伤口吸出缕金线——那是我血脉里的玲珑气。
生死关头,城主突然咬断舌根喷出血箭。血珠在空中凝成符咒,暂时镇住画妖。我趁机将断笔插入人烛火焰,青焰顺着笔杆烧向画妖,她惨叫着想逃回画中,却被九个童子拽住嫁衣。
"寒露...画眼..."城主气若游丝地吐出最后线索。我咬破手指点向人烛,火焰中浮现出师父年轻时的模样——他正在给少女画像,而那少女的容貌竟与棺中新娘一般无二。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座尸山开始坍缩。腐尸们集体诵经般的低语中,我看见城主女儿真正的死因:她被活生生钉入画框,成为连接阴阳的"画门"。而师父当年封印的不仅是妖物,还有这段血腥记忆。
阁楼废墟里,《雪夜访友图》的残片突然飘起。画中茅屋已成焦土,却有行新添的小楷:"速往胭脂铺"。我抹去嘴角血迹,发现断笔上我的名字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徐寒露"三个字——这是师父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