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铺的鎏金招牌在暮色中淌着血珠。我攥紧犀角灯立在阶前,看那些朱漆剥落的雕花门板,每道裂缝都渗出甜腻的腥气。檐角铜铃无风自动,铃声里裹着女子呜咽,仔细听时又变成猫崽将死的哀鸣。
老妪从阴影中浮出半张脸,烛光映得她耳垂上的翡翠坠子发绿。那翡翠里嵌着粒人牙,正是刑部侍郎管家戴过的款式。"姑娘要买画眉的黛粉,还是点唇的胭脂?"她指甲刮过青瓷罐,发出刮骨般的锐响。
我掀开最近的白玉盒,里面凝着团暗红膏体。膏面浮着层油脂,映出我扭曲的倒影——那倒影的脖颈上缠着红线,线头延伸进瓷罐深处。"这是上等的女儿红,用七月初七溺死的姑娘心头血熬的。"老妪突然贴在我耳后,腐臭味混着檀香冲入鼻腔。
犀角灯爆出绿焰的刹那,我瞥见满墙铜镜的异状。那些镜中本该映出铺内陈设,此刻却显出无数个我被钉在画框里的景象。最左侧的镜中,我的皮肉正被金线剥离,露出胸腔里跳动的琉璃心。
"徐画师倒是养了副好皮囊。"老妪的翡翠耳坠突然炸裂,碎玉中钻出条双头蛇。她枯手抓住我的腕子,在掌心画出带倒刺的符咒:"可惜这玲珑心,今日该物归原主了。"
剧痛自掌心漫向心口时,怀中的《婴戏图》残卷突然展开。九个童子爬出来啃咬双头蛇,蛇血溅在瓷罐上,那些胭脂膏竟开始沸腾。老妪的假面在蒸汽中融化,露出青丘狐族特有的竖瞳,眼尾纹路恰似师父画过的《百妖卷》中的狐妖。
地砖在她尖啸中碎裂,露出向下的石阶。腐臭混着松烟墨的气息涌上来,其间夹杂着细微的铃铛声——和盘山道那夜抬棺童子的银铃一模一样。我跟着飘落的纸钱往下走,发现台阶每级都刻着生辰八字,最新那级正是城主女儿的死期。
地下室的景象让我胃部抽搐。九十九口黑釉瓷瓮环形排列,瓮口用金线封着黄符。最近那口瓮中探出只苍白的手,无名指戴着翡翠扳指——正是刑部侍郎的信物。当我想触碰时,整只手突然化作飞灰,瓮中传出婴孩啼哭。
"她们都是不合格的容器。"狐面老妪的尾巴扫过瓮阵,金符齐齐燃烧,"玲珑心需要七窍全通的处子温养,这些贱婢..."她突然挥爪袭来,我翻身躲过时撞碎了角落的描金瓮。
腐尸如潮水涌出,最前面那具竟穿着我的襦裙。当尸群即将淹没我时,怀中的玉牌突然发烫。棺中新娘从尸堆里爬出,她腐烂的掌心托着半块玉牌,与我怀中的残片完美契合。
双玉合璧的刹那,整座胭脂铺开始扭曲。墙壁褪去伪装,显露出原本的《阴婚图》真容。画中宾客正在分食新娘内脏,主座上的青丘妖主怀抱着琉璃心——那心脏表面布满我的掌纹。
"看见了吗?这是你既定的命数。"狐面老妪的尾巴将我卷向画轴,"十六年前你娘偷走玲珑心,现在该..."她的狂笑被破窗而入的画卷打断。《雪夜访友图》残卷裹着风雪展开,年轻时的师父策马跃出,剑锋斩断妖尾时溅起墨色血雨。
我们坠入画中世界,寒江的雾气浸透骨髓。师父的虚影在马上摇晃,他的右袖空荡荡飘着,断臂处不断渗出金线——那些金线正与我心口的琉璃心相连。"去江心..."他的声音夹杂着风雪,"画魂娘子守着..."
话未说完,狐妖利爪已撕破画纸。江面浮起缠满水草的新娘尸,她们手腕系着的银铃与童子的如出一辙。我踩着浮尸奔向孤舟,老妪的骨桨突然刺穿水面,挑起盏人皮灯笼。
灯笼映出我血脉中游走的金线,老妪颅内的青铜镜开始嗡鸣。镜中影像逐渐清晰:暴雨夜的古画里,师父跪在血泊中,将琉璃心塞进女婴胸腔。而女婴的脐带还连着画中女子的尸身——那女子面容竟与棺中新娘一模一样。
"你本是镇守画冢的镜妖。"老妪天灵盖里的青铜镜传出师父的叹息,"十六年前为护玲珑心,你娘将你..."江面突然掀起墨浪,师父的断臂从水底伸出,手指仍保持着握笔姿势。
我抓住断臂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师父每月用血墨为我洗眼的真相,那些所谓的辟邪画作其实在吸收我的妖气,城主女儿暴毙当夜师父在画室发出的惨叫...
狐妖的利爪穿透胸膛时,琉璃心突然迸发强光。江底升起十二幅巨型画轴,每幅都显露出我不同年龄的模样。当最后一幅婴儿画像展开时,整条寒江开始倒流,师父的虚影在漩涡中凝实:"寒露,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