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城的天空正在渗血。我赤足踏过琉璃瓦,看金线从指尖漫向天际,所经之处皆化焦土。城主府的朱漆大门在妖火中扭曲成哭脸,门环上的椒图兽首正在啃食自己的爪子。
"寒露!"师父的嘶吼混在风铃声中。我转身看见他拄着断剑立在尸山上,道袍残片挂在森森肋骨上,心脏的位置插着我的翡翠发簪——那是及笄那年他亲手雕刻的。
九十九条狐尾从地脉钻出,缠住我的脚踝往地底拖拽。师父掷出的判官笔在空中炸成血雾,凝成我们初遇那夜的雨幕。彼时他还是目若朗星的画师,将襁褓裹进《雪霁江山图》,用体温焐热我青紫的嘴唇。
"师父..."我下意识伸出完好的左手,腕间金线却突然暴起,刺穿他的琵琶骨。妖主的狂笑在颅腔震荡:"好孩子,这才是我们该有的模样。"
地壳裂开的刹那,整座城池坠入画冢。那些被师父封印的妖物正在互噬,夜宴图的舞姬啃咬着婴戏图的童子,《百妖卷》的鲛人生吞了《仕女图》的纸伞丫鬟。墨色苍穹睁开血瞳,瞳孔里映着双生子相拥的倒影。
第一幕·画茧
混沌是从指尖开始的。金线爬过的手掌长出鳞片,每片都刻着女子姓名:春桃、夏荷、秋菊...全是师父每年赠我新衣时说的"布料商女儿"。当鳞片覆满右臂时,我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叫——那些名字的主人正被囚在画冢最底层的《织女图》里,永世纺织人皮。
"姐姐,该换皮了。"冰棺少女从血池浮出,她的狐尾卷着张新鲜人皮。我惊恐地发现那眉眼竟与画魂娘子相似,额间朱砂痣是用师父的血点的。
人皮裹上身的刹那,千根金针刺入骨髓。少女们临死前的走马灯在眼前闪回:她们被诱骗到盘山道,师父用画笔抽离魂魄时的泪,以及我每年生辰穿上新衣时的笑。最痛的记忆是七岁冬夜,我发着高烧攥住师父的衣袖问:"新裁缝的女儿也会冻死吗?"
地脉突然剧烈震颤,师父的断剑劈开画茧。他的左眼成了血窟窿,右眼却亮着诡异的青光——那是将妖丹嵌入眼眶的征兆。我们隔着一地人皮相望时,悬挂在穹顶的《雪夜访友图》突然燃烧,画中茅屋走出个怀抱婴儿的女子。
"娘亲..."我和冰棺少女同时出声。女子心口的血洞正在汩汩冒出血墨,她哼着安魂曲将婴儿放入八卦阵,那是师父此生最完美的赝品——用百张人皮与千滴心头血捏造的我。
第二幕·丹劫
妖主的狐尾刺穿师父胸膛时,他正用血在虚空画锁魂咒。我发狂地撕咬那些尾巴,狐毛入口化作酸液,蚀穿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火。师父的血溅在琉璃心上,竟让那些金线开出血色曼珠沙华。
"寒露,看仔细。"师父突然扯开衣襟,他心口纹着幅微型《往生图》——图中少女正在给婴儿喂药,那药汤里浮着鳞片状的魂魄。当我的血泪滴在图纹上时,往生图活了:师父每年剥皮后都会割心头血喂药,那些魂魄碎片正是维系我人性的解药。
冰棺少女突然凄厉尖叫,她的狐尾燃起青火。我们双生子的连结处显现出青铜锁链,链上刻着梵文"阿鼻"。妖主的面具在火焰中碎裂,露出的容颜竟与画魂娘子一模一样——原来她才是真正的青丘之主,当年与镜妖一体双魂的孽种。
师父用最后气力掷出断剑,剑身嵌着的翡翠扳指突然发光。这是所有惨案的核心:刑部侍郎的断指、城主女儿的冥婚、胭脂铺的瓷瓮...扳指里囚着真正的玲珑心,此刻正与我的琉璃心产生共鸣。
第三幕 画骨
双心共振的刹那,画冢万妖齐喑。我的脊骨刺破皮囊,在虚空绘出《六道轮回图》。师父倒在血泊里,用断指蘸血为我补全最后一笔:"这才是...真正的...镇魂图..."
冰棺少女突然温柔地拥住我,她的狐尾化作朱砂笔,在我们之间画出往生门:"姐姐,其实我才是赝品。"她的身体开始透明,露出体内蠕动的画妖幼虫——这是妖主用师父的断臂与百妖精血培育的容器。
往生门内传来婴儿啼哭。十六年前的雨夜重现:师父抱着我杀出重围,真正的双生子早被调换。画魂娘子从阴影走出,她的腹部有道狰狞伤疤——那里本该孕育妖主真正的继承人。
"徐郎,你终究选了镜妖之子。"画魂娘子抚摸着师父残破的面容,泪水化作血蝶,"当年你说要为我绘尽天下..."她的控诉被妖主的尖啸打断,整座画冢开始坍缩成墨点。
我抱着逐渐冰冷的师父跳入往生门,身后传来惊天爆裂声。混沌妖物诞生的瞬间,我看见《雪夜访友图》的灰烬里飘出半张婚书——师父与画魂娘子的名字并列其上,日期正是我出生前三月。
第四幕·残卷
醒来时身在盘山道画室,案头《婴戏图》完好如初。九童子在绢布上嬉戏,他们抬着的棺材里铺满孔雀翎。我颤抖着抚过画轴背面,那里多出行蝇头小楷:"万历四十七年七月初七,徐氏寒露封妖于此。"
师父的坟茔藏在后山竹海,碑上无字,只刻着倒悬的锁魂符。每年清明,坟头都会出现新的人皮灯笼,灯罩上绘着我在不同年纪的模样。第七个年头,灯笼里多了封血书:
"寒露吾女:画冢百日,人间十载。青丘孽种将醒,速毁..."
信纸突然自燃,灰烬里浮出妖主的狐面。我摸着心口不再跳动的琉璃心,终于读懂师父最后的布局——他用自己的魂飞魄散,换来我成为新的画冢容器。
子夜时分,我铺开师父遗留的《万里江山图》,咬破手指在留白处添上盘山道。墨汁渗入绢布的刹那,整幅画开始流血。那些血珠汇聚成师父的背影,他正在画的尽头等我,身旁搁着十六年前裹我的襁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