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道的秋雨下了七七四十九天。我蜷在师父常坐的黄花梨圈椅里,看《万里江山图》渗出黑血。那些血珠滚过绢帛上的城池,金陵的秦淮河便泛起腐尸,长安的朱雀大街长出人面蘑菇。当血线漫到幽州地界时,画中突然浮出半张婚帖——正是师父与画魂娘子那封染血的契书。
子夜更鼓响过三声,画案上的犀角灯无风自灭。九只乌鸦撞破窗纸,丢下具裹着官服的腐尸。尸身腰间金牌刻着"钦天监"字样,怀中揣着的星象图里,紫微垣的位置被人血圈出个"葬"字。
第一幕·观星
钦天监的尸体在寅时化作了墨汁。我蹲在血泊里挑出块未融的指骨,骨纹竟与师父右手小指完全吻合。当指骨触及《万里江山图》时,幽州城突然在画中燃烧,火舌舔出列血诗:
"墨海翻波葬星辰
画魂泣血唤故人
七月初七归墟日
九重天外锁妖门"
檐角铜铃突然狂响,我追着铃声跃上屋顶。整片星空正在扭曲,北斗七星连成狐尾形状,贪狼星的位置挂着盏人皮灯笼——那灯笼的骨架上,分明刻着我的生辰八字。
星辉如瀑倾泻时,我望见了永生难忘的景象:千里之外的京城上空,巍峨的画冢正在重组。那些被吞噬的妖物凝成墨色旋涡,旋涡中心坐着个穿百家衣的婴孩,他掌心托着的正是师父残破的魂魄。
"寒露姑娘?"虚空中传来少年清音。我转身看见个戴阴阳鱼面具的白衣术士,他手中的罗盘指针竟是我的肋骨形状。当他掀开面具的刹那,我袖中的断笔突然暴起——这张与师父年轻时九分相似的脸,此刻正泛着青丘妖族的鳞光。
第二幕·故人
白衣少年抬手接住断笔,笔锋在他掌心灼出焦痕:"徐画师用二十年阳寿换你重生,可不是为了让你屠戮苍生。"他袖中飞出十二道符咒,将我钉在《雪夜访友图》前。
画中茅屋的门扉突然洞开,涌出十六年前的记忆洪流:师父跪在产床前,手中剪刀还在滴血。床上的画魂娘子腹部高隆,皮肤下蠕动着狐形妖物。当她扯开衣襟的刹那,我看见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琉璃心长在妖胎心口。
"当年徐画师剜出的本是你。"少年指尖点在我眉心,"画魂娘子诞下的双生子,活下来那个本该是彻头彻尾的妖物。"他的瞳仁泛起血色,映出师父抱着我杀出重围时,背后画魂娘子自爆妖丹的场景。
我嘶吼着震碎符咒,断笔刺向少年咽喉。他却不闪不避,任笔锋穿透脖颈——没有鲜血,只有墨汁汩汩涌出:"师姐,我才是该被称作寒露的镜妖。"他的身体开始融化,露出体内青铜镜面,镜中映着师父将玲珑心换给我的血腥过程。
第三幕·画牢
京城郊外的乱葬岗下埋着钦天监的观星台。当我按星象图找到入口时,腐尸堆成的山丘突然裂开,露出底下沸腾的墨池。九百九十九具青铜棺悬浮其中,每具都刻着《往生图》残卷。
白衣少年从墨池升起,他的下半身已与妖主残躯融合:"师姐可知,这些年师父的魂魄在画冢受着怎样的酷刑?"他挥手掀起棺盖,其中一具赫然钉着师父的残魂——他的眼皮被缝在棺盖上,舌头打成锁妖结。
我发狂地催动琉璃心,金线却缠住自己脖颈。少年踩着尸骸走近:"你以为的师徒情深,不过是他偿还画魂娘子的情债。"他剖开胸膛,露出与我同源的琉璃心:"当年换心术原本该用我的..."
墨池突然剧烈沸腾,所有青铜棺集体唱诵往生咒。师父的残魂睁开被缝的眼皮,用最后灵力在虚空画出《寒江独钓图》。我认出这是他教我画的第一幅作品,那年我打翻朱砂染红半卷江山,他却笑着添了只血羽雀。
"快走!"师父的残魂在咒文中燃烧。少年突然惨叫,他体内的青铜镜面浮现出真实记忆:原来我才是画魂娘子与妖主的血脉,师父用禁术将妖心换给少年,却把玲珑心留给亲女。
第四幕·归墟
七月初七的月光染着血晕。我立在重组的画冢之巅,看少年将师父残魂炼成画笔。京城百姓如蝼蚁四散奔逃,他们的影子被吸入《万里江山图》,化作妖主复苏的养料。
"师姐,且看这人间值不值得救。"少年挥笔画出血雨,雨中浮现出往昔真相:师父为掩盖我的身世毒杀整村目击者,为取人皮纵火焚毁绣坊,为压制妖气活祭三百童男童女。
琉璃心突然迸裂,那些封印的怨气涌入四肢百骸。我的发丝化作毒藤,缠住少年咽喉:"那便让一切归墟。"妖主的九尾刺穿云层时,整幅《万里江山图》开始坍缩,将万物拖向墨色深渊。
少年在狂笑中灰飞烟灭,最后一刻却将师父的残魂塞入我怀中。妖主的狐爪穿透胸膛时,我捏碎了琉璃心——这是师父教我的最后一课:真正的镇魂图,要以画魂为笔,苍生为卷,爱恨为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