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室的镜面墙映出顾星遥旋转的身影,足尖在地板上划出利落的弧线。汗水浸透练功服后背,黏在蝴蝶纹身的边缘,浅白的纹路被濡湿后,倒像是要从皮肤里飞出来。
“咔嗒”一声,门被推开时,她的旋转刚好收尾。余光瞥见镜中那个穿蓝白校服的身影,足尖的力道猛地泄了,整个人踉跄着撞在扶杆上。
陆沉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本旧乐谱,校服领口还别着那枚她曾眼熟的银杏叶徽章。阳光从他身后涌进来,把他的轮廓镀成模糊的金边,像极了十七岁那个在操场边等她的少年。
顾星遥迅速别过脸,抓起毛巾擦汗,声音裹着冰碴:“这里不对外开放。”
“我问了顾云舟,他说你大概率在这儿。”陆沉的声音比平时低哑,“我在你以前的储物柜里找到这个。”他递过乐谱,封面是她小时候画的简笔蝴蝶,“你画的?”
顾星遥的视线落在乐谱边缘——那里有个歪歪扭扭的“沉”字,是十岁那年,她以为他会喜欢,特意描上去的。她忽然想起舅妈曾笑着说:“你和阿沉从小就亲,穿开裆裤时就总追着他跑。”
那时她还不懂,这份“亲”,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孩子,把青梅竹马的名头当成了救命稻草。
“无关紧要的东西。”她转身去够水杯,指尖却在触到杯柄时微微发颤。镜子里,陆沉的目光还停留在她后背,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有块浅疤——是小时候替她抢回被抢走的画笔时,被碎玻璃划的。
快两辈子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上来。他教她解数学题时敲她脑袋的力道,她躲在舞蹈室练舞到深夜,他翻墙进来递热牛奶的温度,还有最后那句“清欢,你别闹了”的冷漠……爱与痛缠成死结,哪是说断就能断的。
“你真的会跳舞?”陆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我从没见过……”
“你没见过的多了。”顾星遥打断他,将水杯重重搁在架上,“你见过我凌晨五点在画室调色吗?见过我为了唱好一句歌词练到嗓子出血吗?陆沉,你从来没看过我。”
她想起重生前那个雪夜,她攥着舞蹈比赛金奖证书站在陆家楼下,想告诉他自己做到了。可他搂着林清月从车上下来,围巾上沾着她没见过的香水味,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别挡路。”
那时的奖状被她揉皱在口袋里,像团烧尽的灰烬。
陆沉忽然上前一步,校服衣角扫过她的手背:“我知道我以前混蛋……”
“你走吧。”顾星遥后退半步,撞在冰凉的镜面上,“我现在是顾星遥,不是那个会追着你跑的顾清欢了。”
镜子里,她看见自己的视线正不受控制地跟着他移动——他皱眉时的弧度,转身时校服下摆扬起的角度,甚至是他鞋跟磕在地板上的声响,都刻在骨子里。她痛恨这种本能,却又无力挣脱。
陆沉离开时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回头。舞蹈室的门合上的瞬间,顾星遥沿着镜面滑坐在地,捂住脸。指缝间漏出的呜咽,混着窗外的蝉鸣,像首走调的旧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大哥顾云霄发来的视频通话。屏幕里,父亲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正翻着她的舞蹈比赛录像,母亲凑在旁边笑:“你看这旋转,跟我当年做实验时调显微镜焦距似的,精准!”
顾星遥抹掉眼泪,对着屏幕扯出笑:“爸,妈,我下周回家住。”
“早就给你收拾好房间了。”父亲推了推眼镜,“你二哥刚拍完戏,说要给你办个欢迎会,顺便……让你指导指导他的舞台走位。”
提到二哥顾云舟,顾星遥忍不住笑出声。那个在荧幕上光芒万丈的影帝,私下里总因为肢体不协调被导演骂,每次都偷偷找她补课,却又嘴硬说“只是怕拖剧组后腿”。
挂了电话,她重新站起身,对着镜子压腿。练功服后背的蝴蝶纹身随着动作舒展,浅白的纹路里,仿佛还残留着在陆家旧宅住时的记忆——那时她和陆沉分睡上下铺,半夜怕黑,会偷偷爬下来蜷在他脚边。他总嫌她吵,却会悄悄把被子分她一半。
“别想了。”顾星遥对着镜中的自己说,指尖戳了戳镜面,“顾星遥的人生里,没有陆沉了。”
傍晚去画室的路上,她遇见穿着戏服的二哥。顾云舟正对着车窗整理假发,看见她眼睛一亮:“正好,帮我看看这造型怎么样?导演说要演出少年感。”
顾星遥绕着他转了圈,伸手把他歪掉的领结系好:“还行,就是少了点灵气。”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报了A大的艺术系,下周去办入学手续。”
“我们星遥要当大学生啦?”顾云舟笑着揉她的头发,“需要大哥给你安排保镖吗?”
“不用。”她仰头看他,夕阳落在眼里,亮得惊人,“我自己能行。”
路过街角的文具店时,顾星遥进去买了本素描本。封面是渐变的星空蓝,翻开第一页,她下意识想画陆沉的侧影,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最终画了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张扬,再没有半分被困住的模样。
顾星遥握着素描本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远处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映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原来有些过往,不是烧尽了就能成灰。它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带着余烬的温度,重新烫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