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教室的吊扇转得缓慢,把九月的热意切成细碎的风。顾星遥攥着笔记本走进来时,后排已经坐了大半的人,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混着几声压低的笑谈。她选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刚把书本摊开,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来得挺早。”江熠把背包放在邻座,手里的保温杯轻轻搁在桌角,“张教授临时加了节课,说是要点评上周的声纹分析作业。”
顾星遥“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笔记本的空白页上。那里还留着昨天没画完的频谱图,笔尖悬了半天,却迟迟落不下去。讲台上方的投影幕布亮起来,映出张教授的名字,而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最后排——那个靠窗的位置空着,窗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刺眼的阳光。
上课铃响时,张教授拿着教案走进来,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场。“上周让大家分析的儿童语料,整体完成度不错,但有个问题很突出。”他顿了顿,调出一张对比图谱,“很多人忽略了情绪波动对基频的影响,比如这段哭闹声,你们看这里的峰值……”
顾星遥的笔尖在纸上动了动,却画出一道歪斜的线。她忽然想起高中的物理课,也是这样的阶梯教室,陆沉总坐在最后一排,校服袖口卷到小臂,手里转着笔,看似漫不经心,却总能在她被难题困住时,从后排递来一张写着解题步骤的草稿纸。那时的阳光也像现在这样,透过窗户落在他的笔锋上,把“陆沉”两个字照得格外清晰。
“星遥?”江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关切,“你看第三张图,是不是和你上次做的老年组样本有点像?”
她猛地回神,看向投影幕布。屏幕上的蓝色曲线起伏剧烈,和记忆里陆沉标注过的异常频谱重叠在一起。张教授的声音还在继续:“这种自然偏移很容易被当成噪音过滤掉,但恰恰是关键数据……”顾星遥的手指收紧,铅笔芯在纸上洇出个墨点,像那天雨里陆沉镜片上的水渍。
课间休息时,教室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同学围过来讨论作业,江熠耐心地帮他们讲解模型参数,偶尔侧过头问顾星遥的意见。她勉强笑着回应,目光却总被后排的空位牵扯着。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她摸出来看,是条未读消息,发件人还是那个陌生号码:“教室后排第三个插座接触不良,备用设备接在走廊配电箱。”
指尖划过屏幕时,顾星遥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头望向走廊的方向,门虚掩着,能看见外面来往的人影。是谁在那里?是那个总在细节里藏着关心的人吗?就像此刻,他连教室的插座都记得清楚。
“在看什么?”江熠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笑着递来一块薄荷糖,“下节课要讲你的作业了,张教授刚才特意提了句,说你的老年组分析很有启发性。”
顾星遥剥开糖纸,清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翻开作业纸,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有几行用红笔补的注解,是那天陆沉塞进信封里的修正思路。原来他早就知道,张教授会在课堂上提起这份作业。
第二节课的重点落在声纹识别的实际应用上。张教授播放了一段经过处理的录音,电流声里藏着模糊的人声。“谁能听出这里的情绪倾向?”他看向台下,“星遥,你试试?”
顾星遥站起身,教室里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录音再次响起时,她忽然听见了别的声音——是雨夜里陆沉的低语,是高中实验室里铅笔划过纸张的轻响,还有刚才走廊里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那些声音像图谱里的隐藏曲线,在电流声的缝隙里清晰起来。
“是……担忧。”她轻声说,“虽然经过了降噪处理,但尾音的频率有轻微下沉,是压抑的担忧情绪。”
张教授点了点头:“很好。这种细微的情绪特征,正是我们下一步要攻克的难点。”
坐下时,顾星遥的后背已经沁出薄汗。江熠递来纸巾,目光里带着赞许:“你对声音的敏感度,真的很厉害。”
她笑了笑,低头看向笔记本。刚才那道歪斜的线条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音符。窗外的风掀起窗帘,把远处图书馆的钟声送进来,敲在12点的刻度上。
下课铃响时,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里很快空旷下来。顾星遥收拾东西时,发现桌角多了一张便签,上面是张教授的字迹:“陆沉的答辩申请,我批了。”
她捏着便签站在原地,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上面,把字迹晒得温热。江熠在门口等她,背包甩在肩上,笑容明朗:“去吃午饭吗?我知道有家店的酸菜鱼不错。”
顾星遥把便签塞进笔记本,跟着他往外走。经过最后一排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个靠窗的位置依旧空着,但窗帘被仔细地拉好了,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走廊里的配电箱闪着微弱的指示灯,像某个沉默的眼睛。顾星遥的脚步顿了顿,想起那条短信里的话,忽然明白有些守护从不需要在场,就像课堂上那些藏在电流声里的回声,只要你认真听,就一定能听见。
她加快脚步跟上江熠的背影,笔记本在包里轻轻晃动,里面的便签和红笔注解隔着纸张相触,像两颗正在靠近的心,在九月的风里,慢慢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