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遥跟着江熠穿过教学楼的回廊时,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扑面而来。江熠正说着酸菜鱼的做法,她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走廊尽头的配电箱依旧亮着指示灯,像个沉默的标点,落在刚才那间阶梯教室的故事末尾。
“在想什么?”江熠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配电箱有问题?”
“没什么。”顾星遥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带,“只是想起刚才那条短信。”
江熠挑了挑眉:“又是那个陌生号码?要不要我找人查一下来源?”
“不用了。”她摇摇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高中时陆沉也总这样,修好了实验室松动的水龙头,却从不留名字,只在第二天早上,让她看见池子里盛着的、带着露水的野菊。
酸菜鱼店在学校后街的巷子里,木质招牌被晒得发白。江熠熟门熟路地找了靠窗的位置,菜单刚递过来,顾星遥的手机就震了震。这次是张教授发来的消息:“陆沉的答辩定在周五下午,你作为他的课题协作人,记得准备补充材料。”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协作人三个字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去年冬天,陆沉把厚厚一叠声纹数据放在她桌上,说“老年组的情绪识别你更擅长”,那时窗外正飘着雪,他的围巾上沾着冰晶,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模糊了镜片。
“周五有安排?”江熠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我约了几个同学去看新上映的纪录片,据说里面有段罕见的鲸歌录音。”
顾星遥抬起头,看见江熠眼里的期待,忽然想起刚才课堂上他递来的薄荷糖。清凉的味道似乎还留在舌尖,像某种温和的提醒。“周五下午可能要忙课题的事,”她轻声说,“不过晚上有空。”
江熠笑起来,眼角的弧度很柔和:“那晚上我来接你。”
酸菜鱼端上来时,热气氤氲了玻璃窗。顾星遥低头挑着鱼刺,忽然听见邻桌在讨论周五的答辩。“听说陆沉要回来了?他去年突然休学,好多人猜是因为课题出了问题。”
“何止啊,”另一个声音压低了些,“我听张教授的助教说,他的声纹模型涉及了敏感数据,被上面查了好几个月。”
顾星遥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去年深秋,陆沉最后一次出现在实验室时,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红色的警告弹窗,他转身时,她看见他后颈的皮肤上有块淡淡的淤青。那时她问怎么了,他只笑了笑,说“不小心撞到了”。
“别听他们瞎传。”江熠忽然开口,把一块没刺的鱼肉夹到她碗里,“陆沉的课题我看过一部分,很扎实。他休学应该是有别的原因。”
顾星遥抬起头,对上江熠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坦诚,像秋日的阳光,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东西。“你见过他的课题?”
“嗯,去年校庆时聊过几句。”江熠喝了口茶,“他说你的老年组语料分析帮了他大忙,还说……”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说你对声音的直觉,是他见过最敏锐的。”
窗外的桂花被风卷落几片,落在窗台上。顾星遥忽然想起刚才便签上张教授的字迹,想起配电箱旁若有若无的存在感,心里某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吃完饭往回走时,江熠要去图书馆还书,两人在路口分了手。顾星遥没回宿舍,而是绕回了教学楼。走廊里空荡荡的,配电箱的指示灯还亮着,她走过去,发现箱门虚掩着,里面接了根白色的数据线,另一端连着个小小的录音设备。
设备屏幕上显示着“录音结束”的字样。她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播放键。电流声过后,传来张教授讲课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她自己站起来回答问题时的微颤,还有……课间时走廊里的脚步声,很轻,停在教室门口很久,又轻轻离开。
最后一段录音,是她和江熠离开后录下的。有人走进教室,翻动纸张的声音很轻,然后是拉窗帘的响动,最后,是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顾星遥把设备放回原处,轻轻合上箱门。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斑。她忽然想起高中物理课结束后,陆沉总是等所有人都走了,才把她落在桌上的笔记本收起来,夹在他的书里。那时他的手指划过她写歪的公式,总会留下一道极轻的修正痕迹。
手机又震了震,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老年组样本的频谱图,我补了三个对比模型,放在你实验室的抽屉里。”
顾星遥转身往实验室走,脚步轻快了些。九月的风穿过走廊,带着桂花香掠过耳畔,像谁在轻声说“别担心”。她摸了摸背包里的笔记本,里面的便签和红笔注解隔着纸页相触,那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暖得恰到好处。
实验室的门没锁,夕阳正斜斜地落在她的抽屉上。拉开时,果然看见一叠打印整齐的图谱,边角被细心地折了一下,避免被风吹乱。最上面那张的空白处,有个小小的音符,和她笔记本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像极了一对孪生兄弟。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顾星遥把图谱放进文件夹,忽然发现抽屉深处还有个东西——是颗用银线缠成的星星,针脚有些笨拙,是高中时陆沉送她的生日礼物,后来被她弄丢了,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她捏着那颗星星,指尖触到银线上的温度,忽然明白有些离开不是消失,有些守护不用声张。就像配电箱里默默运行的设备,就像抽屉里失而复得的星星,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你听见心跳的回声。
手机日历在周五那天跳出了提醒。顾星遥看着屏幕,轻轻笑了笑。她拿出笔,在笔记本上画了条新的频谱线,起起伏伏,像极了此刻心里的波澜,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