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室的灯亮起来时,顾星遥正把那枚缠蓝线的星轨书签别在帆布包上。陆沉蹲在老星仪旁调焦距,黄铜镜筒转得吱呀响,镜口映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倒比星图上的墨痕更像旧年的光。
“刚给馆里打了电话,说新馆的星仪数据补上后,校准误差缩到了0.2弧秒。”老管理员端着两杯热茶进来,杯沿飘着片桂花,“沈先生当年总说,星轨差一分,往后就偏千里,如今倒真让他等着了。”他把茶递过去,目光落在顾星遥包上的书签,“这蓝线竟还没糟,当年他缠的时候,怕是用了蜡封过。”
顾星遥指尖蹭过蓝线,银星在灯光下闪了闪。沈奶奶正坐在阶前的竹椅上,手里转着那枚银星发卡,发卡尖沾了点桂花酿的甜香:“清和小时候总偷戴我的发卡,沈先生就照着样式打了这小银星,说缠在书签上,算替他跟着清和。”她往屋里望了眼,沈清和正把新旧两罐桂花酿并排在窗台上,月光刚漫过窗沿,正好落进罐口,琥珀色的酱里浮着碎银似的光。
“其实那年他去北京前,偷偷把桂花酿埋在了后院桂树下。”沈奶奶突然轻声说,指腹摩挲着发卡上的纹路,“他说等星仪馆新馆落成,就挖出来给清和接风,谁成想……”话没说完,被屋里传来的轻响打断——林小满正举着画板追江熠,画板上刚画好的星轨图晃得厉害,图角沈清和的侧影旁,多了个穿风衣的虚影,衣角飘着半片桂花。
陆沉突然起身往旧铁柜走,柜门拉开时,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的夜雀。他伸手探进柜底,摸出个蒙着灰的纸包,解开时簌簌掉出些干桂花。“是本星轨日志。”他把本子递给顾星遥,封面是牛皮纸的,边角磨得发毛,扉页上写着“沈砚之”三个字,笔锋里带着点少年气的跳脱。
日志翻开时,夹着张泛黄的照片。沈清和凑过来看,指尖突然顿住——照片上是二十岁的沈砚之,站在老星仪旁笑,手里举着罐桂花酿,罐口的木塞和她手里这罐一模一样。“这是1986年秋拍的,”沈奶奶凑过来看,指腹点着照片角落,“那天他刚补完一段星轨,说要把桂花酿存到星仪馆开馆那天,让清和第一个尝。”
顾星遥往后翻日志,某页夹着片干橘子皮,纸页上的星轨坐标旁写着行小字:“今日摘了橘子,晒了皮,等酿桂花糖时掺进去,清和爱吃甜的。”陆沉正往星仪里输数据,闻言回头笑:“江熠下午找的老铺子,老板说橘子皮得晒足百日,沈先生倒早早就备下了。”
窗外的桂树被风晃了晃,落了满地碎金。沈清和舀了勺掺了新糖的桂花酿,递到沈奶奶嘴边:“奶奶尝尝,比当年的甜吗?”沈奶奶抿了口,眼角的笑纹里落了月光:“甜,甜得能把日子泡软了。”她往顾星遥和陆沉那边看,两人正凑在星仪前看星轨投影,蓝线缠的书签从顾星遥包上垂下来,和陆沉袖口的银扣碰了下,叮的轻响,像两颗星在风里撞了撞。
林小满突然举着画板喊:“你们看!”屏上是刚画的观测室夜景,窗里的灯映着四个人的影子,阶前的桂花堆旁,落了片带银星的蓝线——正是那枚书签的影子,却比实物长了些,像有人弯腰站在桂花堆旁,正往笺纸上落字。
顾星遥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沾着桂花粉。陆沉握住她的手往星仪镜口凑,镜里映着渐亮的星子,某颗正沿着补全的星轨慢慢移:“你看那颗,”他声音很轻,“沈先生标的坐标里,说这颗星叫‘归期’。”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日志页轻轻翻。顾星遥看见那页夹橘子皮的纸页背面,还有行极淡的字,是用铅笔描的:“等星轨全了,桂花又开,就把日子过成糖。”窗外的桂花香混着桂花酿的甜,漫进观测室的每个角落,连灯影都软乎乎的,像把1986年的秋和2024年的秋,都揉进了同盏茶里,温温的,甜得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