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室的挂钟敲过九点时,陆沉正把沈砚之的星轨日志摊在老星仪的铜底座上。顾星遥蹲在旁翻找配套的坐标手册,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忽然停在某行——“1986.10.12,桂花开得泼泼洒洒,清和偷喝了半罐新酿,脸红得像猎户座的亮星”,字迹旁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罐子,罐口飘着三笔桂花。
“原来他早把存酒的位置记下来了。”沈清和凑过来看,手里的搪瓷勺还沾着桂花酿的琥珀色,“后院那棵老桂树,树根西北侧三尺,跟日志里标的分毫不差。”她话音刚落,阶前的竹椅吱呀响了声,沈奶奶颤巍巍递来个布包,“这是当年他埋酒时裹罐子的布,我上周翻旧箱找出来的,你闻,还沾着桂花香呢。”
布包解开时,淡金色的绒线簌簌落。顾星遥捡了根凑到鼻尖,竟是和她书签上的蓝线同个质地,只是颜色褪成了浅米。陆沉突然指着日志某页笑:“你看这里,他说‘蓝绒线得选杭城的双股线,浸了蜂蜡才不糟,缠在书签上,能陪清和走十年’——原来不是蜡封,是蜂蜡浸的线。”
江熠抱着台旧相机进来时,镜头上还沾着夜露。“刚在后院拍桂树,取景框里总晃着点光。”他把相机连到屏上,照片里的桂树影下,竟有圈淡金色的光晕,正好落在沈清和下午挖酒的位置,“林小满说像有人举着灯照路,我倒觉得……是沈先生在认自家的树。”
林小满早溜到后院去了,此刻举着画板冲进来,画纸上是刚补的星轨图——原本断开的“归期”星轨迹,被她用鹅黄色颜料补全,末端绕着个小罐子,罐口飘出条细线,正好连到观测室的窗。“我刚才看见窗台上的桂花酿晃了下,”她指着画纸角落,“像有人碰了碰罐子,你们听,是不是有声音?”
屋里忽然静下来。挂钟的滴答声里,真有极轻的“咕嘟”声,从窗台上那罐新酿里传出来。沈清和走过去掀开木塞,琥珀色的酱里竟浮起串细泡,像有桂花在水底轻轻翻涌。沈奶奶笑着抹眼角:“是他闻着新糖香,着急了呢。当年他总说,桂花酿得等糖融透了才好喝,清和偏要刚封罐就偷尝,他就蹲在桂树下笑,说‘等你长大了,咱年年酿,让你喝够’。”
顾星遥转身时,书签上的蓝线突然蹭过星仪的铜圈,叮的声脆响。日志被风掀到最后页,露出张夹着的便签,是沈砚之的字迹,却比前面的笔锋软了些:“若我等不到新馆开馆,就托桂树记着——清和的桂花酿要多放冰糖,星轨日志留给懂星的人,蓝绒线书签……就当我替她数过了每颗归期星。”
陆沉握住她的手往镜口送,镜里的“归期”星正亮得发烫。“你看星轨末端,”他指尖点着镜筒,“沈先生标了补全的时间,正好是今天。”顾星遥突然看见镜中映出自己的影子,肩旁竟飘着半片蓝绒线的虚影,像有人站在她身后,正借着星仪的光看日志。
后院的桂树又落了阵花雨,铺在石阶上像层碎金。沈清和把新酿分进四个小盏,盏沿都沾了桂花:“奶奶说的对,日子真泡软了。”沈奶奶接过茶盏时,指腹蹭过盏沿的桂花,忽然笑出声:“你看这桂花,落得比1986年还稠——是他回来了,在跟咱说‘这糖,甜得刚好’呢。”
观测室的灯漫出去,把桂树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流动的画。顾星遥低头时,看见书签的蓝线沾了点桂花酿的甜香,银星在灯光下闪了闪,竟和镜里的“归期”星,亮得一模一样。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满室桂香往日志上扑,纸页轻轻合起,把两辈子的秋,都封进了这盏温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