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室的桂香还没散尽，顾星遥把沈砚之的便签夹回日志时，指尖蹭到纸页边缘的折痕——那是道反复摩挲出的浅印，像有人曾无数次把这页折起来，又小心展平。陆沉正调试星仪的焦距，镜筒转得极缓，铜齿轮咬出细碎的声响，忽然停住：“你看镜座下，好像粘了东西。”
她蹲下身去看，老星仪的铸铁底座缝里，卡着半片褪色的蓝绒线。线端缠着点干硬的桂花，竟是和书签上的绒线同个纹路。沈清和端着洗好的茶盏进来，瞥见这绒线突然“呀”了声：“这线我认得！小时候爹总用它缠星轨笔，说沾了蜂蜡不滑手。有次我偷拿他的笔描桂花，线掉了半根，他蹲在观测室找了半宿，说‘这线得留着，以后给清和做书签’……”话没说完，声音轻得像落桂。
沈奶奶颤巍巍捧来个木匣子，盖沿刻着半轮桂月。“这是砚之的旧物箱，”她掀开箱盖时，樟木香气混着桂香漫出来，底层铺着块蓝绒布，上面摆着支铜杆星轨笔，笔杆缠着完整的蓝绒线——线的末端缺了小半段，正好能和底座那半片对上。“他走那年秋天，我整理箱子，见这笔杆空着半截，还以为线磨掉了，原来……是掉在这儿了。”
江熠举着相机半截，镜头对准笔杆的绒线。屏幕上放大的纹路里，竟嵌着几粒极小的星砂——是观测室窗外特有的石英砂，被蜂蜡粘得牢牢的。“这线没断，是松了，”他指尖点着屏幕笑，“沈先生当年找了半宿没找着，怕是没想到，它就卡在星仪底座，陪着他记了这么多年星轨。”
林小满蹲在箱边翻找，忽然从绒布下摸出个巴掌大的木盒。盒盖是镂空的桂花纹，打开时，里面铺着层棉纸，放着三枚书签：两枚是蓝绒线缠的，线色深些，像沈砚之便签里提的“杭城双股线”；最下面那枚是新的，绒线浅得发米，线尾还沾着点没褪尽的蜡迹——竟是和顾星遥那枚一模一样。
“这枚没刻字，”顾星遥捏起浅蓝书签，指腹蹭过线尾的蜡迹，突然顿住，“你们看，线是松的。”她轻轻扯了扯绒线，线端竟从书签木杆里滑出半寸，露出裹在里面的小纸条。纸条卷得极细，展开时，纸上只有行铅笔字，笔锋轻得像怕戳破纸：“1990.9.23，清和说要学做书签，偷拿我的线练手，缠得歪歪扭扭，倒像株小桂树。留着吧，等她会缠直了，再换。”
沈清和的眼泪滴在纸条上，晕开了铅笔印。“那年我七岁，”她哽咽着笑，“偷缠线时被爹撞见，他没骂我，蹲在旁边教我绕圈，说‘线要松些才不硌手’。原来他留着这枚……”话没说完，窗外忽然起了阵风，箱里的棉纸被吹得轻颤，三枚书签在风里晃了晃，蓝绒线竟轻轻碰在一起，像在互相认亲。
陆沉把星仪转向西方，镜筒里的“归期”星还亮着，光晕比刚才更柔。“沈先生的星轨日志里标了，今天是‘桂月始圆’，”他指着眼镜片反射的星光笑，“他大概早算着，咱们会找到这些旧物。”顾星遥把自己的书签放进木盒，四枚蓝绒书签并排在棉纸上，深浅蓝线交缠，像四条汇在一起的星轨。
沈奶奶端来新温的桂花酿，往每个茶盏里撒了把刚落的桂花。“砚之总说，旧物件认人，”她把茶盏递到每个人手里，指尖点着木盒笑，“你看这些书签，等了这么多年，总算凑齐了。”风从镂空盒盖钻进去，桂花香混着绒线的蜡香漫出来，观测室的挂钟敲了十下，滴答声里，箱里的棉纸又轻轻动了动，像有人蹲在旁边，正看着这四枚书签，笑出了声。
顾星遥低头喝了口桂花酿，甜香漫过舌尖时，忽然觉得指尖的蓝绒线暖了些。窗外的桂树又落了阵花雨，有几朵飘进木盒，落在书签上，像给浅蓝绒线缀了串碎金。她抬头看向星仪，镜筒里的“归期”星正亮得温柔，光晕里，仿佛有半片蓝绒线的影子，正跟着星轨慢慢转，把两辈子的牵挂，都缠进了这桂月当空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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