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悯侧身避开盛悲的目光,指尖在风衣口袋里摩挲着那张被反复折叠的便签。红笔圈住的“钟楼”二字早已洇开毛边,像道结痂的旧伤。对她而言,与人亲近从来都是种负担——那些试探性的微笑、欲言又止的热络,都像粘在皮肤上的胶水,令她本能地想要剥离。比起假装关心天气或兴趣,她更习惯用冷硬的沉默划出楚河汉界:“我不擅长交朋友。”她只留下这一句话。
陈悯在盛悲幽深的眼神中离去神中离去,她不再想关于盛悲的事,对她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想。
现在无论是裁决者还是怀眠,他们所给的方向都是钟楼。陈悯站在正在天台远远的望着对面扭曲古怪的钟楼,明明前几天还让陈悯觉得安静,现在却让她后背发凉。
猛的刺痛,让她回过神来,她看见月光下泛着银光的匕首刺入了她的腰部,她看见那团黑影消失不见。伤的并不深,腰侧的伤突然抽搐起来,陈悯按住伤口,意识有些模糊,她忽然想起怀眠说过的话“你在看它时,它也在读取你。”此刻钟楼的每块砖、每片瓦都在共鸣,那些被风雨侵蚀的浮雕突然活了过来:持剑的天使扭曲成怪诞的笑面人,百合花裂变成尖牙,就连原本静谧的日晷,指针都指向了一个不可能的时刻——午夜十二点零一分,多出来的那一分钟,恰如这个多余的世界。
“在看什么?”
怀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悯转身时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男人的白衬衫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新伤,陈悯注意到他指尖夹着枚鸢尾胸针。
“它在看我。”陈悯伸手,指向钟楼。
“是吗?她也在看我呢。”怀眠的声音很轻。
陈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伤口的灼痛如活物般沿着脊椎向上攀爬,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根须正从伤口处钻出来,顺着肋骨缝隙织就一张灼热的网。怀眠指着她腰侧的伤轻笑:"这道口子像扇未关紧的门呢。"此刻那扇"门"正在发烫。
天台围栏的铁锈簌簌落在她肩头,远处钟楼的铜铃骤然密集起来,叮铃哐啷的声响里混着某种低频震动,像极了深海生物的呜咽。
“我记得这座钟以前不这样子的”怀眠轻声念道。陈悯的指尖突然触到风衣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便签,红笔圈住的“钟楼”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干涸的血迹。怀眠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落过去,鸢尾胸针在领口轻轻晃了晃,针尖闪过一丝冷光。
“以前的钟楼什么样?”陈悯按住腰侧的伤口,那里的灼热感正顺着神经往心口爬,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出来。远处的铜铃声突然变得尖锐,像是无数根细针同时扎进耳膜。
怀眠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将胸针别回衬衫,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一场晚宴。他的指尖掠过锁骨下的新伤,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知道为什么钟摆永远走不出圆圈吗?因为它每一次摆动,都在重复过去的轨迹。”
陈悯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回到钟楼上。那些活过来的浮雕此刻正在月光下扭曲变形,持剑的笑面人举起剑柄砸向百合花的尖牙,日晷的指针突然开始逆时针飞转,午夜十二点零一分的刻度渐渐模糊,变成一串不断跳动的数字。她眨了眨眼,再看时,数字又变回了静止的刻度,仿佛刚才的异动只是错觉。
“它们在害怕。”怀眠突然凑近,雪松香味混着一丝铁锈味钻进陈悯的鼻腔,“就像受伤的野兽会露出獠牙,钟楼在抗拒被看透。”他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陈悯的伤口,“而你,恰好给了它抗拒的缝隙。”
腰侧的灼痛突然变成冰凉,陈悯低头,看见伤口处渗出的血珠竟在月光下凝结成冰晶,沿着皮肤滑落在地,碎成无数细小的光点。远处的钟楼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像是某种古老生物的叹息。那些原本静止的浮雕开始集体转向,所有扭曲的面孔都对准了天台上的两人,眼窝深处泛起幽蓝的光。
怀眠忽然轻笑出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怀表。表盖打开的瞬间,陈悯看见表盘上没有数字,只有一圈密密麻麻的眼睛图案,每只眼睛都在转动,瞳孔里映出钟楼的倒影。“该走了,”他说,“多出来的一分钟就要用完了。”
话音未落,天台的地面突然裂开无数细小的缝隙,铁锈味和潮湿的泥土味扑面而来。陈悯踉跄着后退,却被怀眠一把拉住手腕。他的掌心异常温热,与她腰间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别回头看,”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严肃,“否则我们都会成为下一块浮雕。”
两人跌进缝隙的瞬间,陈悯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她忍不住转头,看见钟楼的每一扇窗户都在渗出黑色的液体,那些液体在空中凝结成巨大的眼睛,瞳孔里映着她惊恐的脸。怀眠的怀表在坠落中飞出手心,表盘上的眼睛们同时睁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
黑暗袭来前的最后一刻,陈悯看见怀眠领口的鸢尾胸针掉了出来,花瓣在气流中轻轻展开,露出藏在花蕊里的细小齿轮——那些齿轮正在缓缓转动,每转一圈,远处钟楼的钟声就清晰一分。而她口袋里的便签,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片纯白的羽毛,上面用血水写着新的字迹:“当钟摆停止时,所有秘密都会露出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