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晨雾未散,静室里已飘起药香。
魏无羡对着铜镜绾发,玉簪在指尖转了两圈,腕骨却突然一软。
他垂眸盯着镜中自己泛青的眼尾,昨夜后心那层冷汗至今未散,连带着脊骨都泛着酸。
偏生身后那道目光太灼,他便故意将玉簪往发间一插,转身撞进蓝忘机怀里:“含光君再看,我可要以为你在偷学我束发手艺了。”
蓝忘机任他蹭着自己胸口,手掌虚虚护在他腰后,指腹触到他中衣下一片潮凉——分明是出了整夜冷汗。
“昨夜又咳了?”他声音压得低,尾音却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颤。
魏无羡仰头笑,伸手去勾他下颌:“蓝二公子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不过是被你那苦药汤子呛着了——”话未说完,案上忘机琴突然自鸣。
清越琴音如碎玉落盘,魏无羡眼前骤然发黑。
他踉跄一步,后腰被蓝忘机稳稳托住,掌心抵在后心的灵力如温泉漫开。
“阿羡?”蓝忘机的声音带着裂帛似的紧绷,“哪里不舒服?”
魏无羡攥住他手腕,指节发白。
镜中倒影不知何时褪成淡灰,像被水浸过的旧画。
他强撑着扯出个笑:“许是这琴太久没弹,认生了。”可喉间腥甜翻涌,他偏过头,在蓝忘机颈侧闷声补了句,“蓝湛,我没事。”
蓝忘机的呼吸拂过他发顶,带着极淡的沉水香。
他垂眸时,额前碎发扫过魏无羡耳尖:“嗯。”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细碎脚步声。
蓝思追捧着一卷青竹简掀帘进来,见屋内情形顿了顿,又恭恭敬敬行了礼:“叔父说,近日有三名外门弟子晨起时魂不守舍,昨日晚课竟将《问灵诀》念成了《清心咒》。”他递上竹简,目光掠过魏无羡泛白的唇,欲言又止,“还有...其中一人说梦话时,提了‘血池’二字。”
血池。
魏无羡的指尖在蓝忘机衣摆上轻轻一扣。
那是乱葬岗最深处的所在,十三年前他引怨气入体时,曾有三十七个修士困在血池里。
蓝忘机接过竹简的手顿了顿,另一只手却悄悄覆上魏无羡后颈。
指腹在他后颈的朱砂痣上摩挲两下,像在确认什么——那是重生后才有的印记,与原主的魂息相连。
魏无羡被他摸得发痒,正想躲开,却听蓝忘机问:“可还有其他异状?”
“回仙督,”蓝思追垂眸,“弟子们说,近日夜巡时总觉山墙后有影子晃,却追不上。”他抬头时,目光与魏无羡相撞,又迅速错开,“许是冬日雾重,看错了。”
魏无羡忽然想起昨夜那团黑雾。
他刚要开口,静室外突然传来重重咳声。
蓝启明掀帘而入,玄色道袍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竹简哗啦作响。
“仙督日理万机,倒有闲心与道侣叙话?”他目光扫过墙角半坛未藏好的天子笑,冷笑一声,“纵容道侣酗酒误事,传出去怕是要寒了蓝氏弟子的心。”
魏无羡手忙脚乱去踢酒坛,却踢了个空。
他歪头冲蓝启明笑:“蓝长老这话说的,我昨日替含光君抄了百遍《雅正规训》,手都酸了,喝两口酒解乏怎么了?”
“魏公子好本事。”蓝启明皮笑肉不笑,“《雅正规训》共三千六百字,百遍便是三十六万。以魏公子的手速...怕不是抄到丑时三刻?”
蓝忘机将魏无羡往身后带了半步,垂眸道:“确是丑时三刻。”他声音平稳如旧,可落在魏无羡腰上的手却紧了紧——昨夜魏无羡根本没碰笔,是他守着人喝药,又用灵力温了半宿被窝。
蓝启明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喉间发出一声轻嗤。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黄帛:“仙督,这是今日早朝各世家递的折子。”目光扫过魏无羡时,又补了句,“事关离魂症,还是莫让闲杂人等听了去。”
“蓝长老。”蓝忘机抬眼,眸中寒潭翻涌,“魏婴不是闲杂人等。”
静室里的温度骤降。
蓝启明的手指在黄帛上掐出红痕,到底没再说话。
他将折子放在案上,转身时袍角扫过魏无羡脚边的酒坛,瓷片相碰发出轻响。
待蓝启明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下,魏无羡踢了踢那半坛酒,嗤笑:“这老古董,比当年的蓝启仁还刻板。”他转身去抱蓝忘机,却触到对方后背一片湿凉,“蓝湛,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蓝忘机垂眸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晨时练剑出的。”
魏无羡不信,伸手去摸他手腕——脉象沉稳,可指尖却在发颤。
他忽然想起,从晨起至今,蓝忘机的掌心始终贴着他后心,灵力如细流源源不断输进来。
原来不是他自己稳住了魂力,是蓝忘机用灵力替他吊着。
“蓝湛...”他喉咙发紧,“你这样耗灵力,会伤根基的。”
蓝忘机低头吻他发顶:“无妨。”
暮色漫进静室时,蓝景仪端着药膳进来。
青瓷碗里浮着几枚红枣,甜香混着药气。
“魏前辈,这是含光君让厨房炖的,说是补气血。”他说着,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顿了顿,耳尖发红,“我...我先走了。”
魏无羡舀起一勺汤,却见蓝忘机握着茶盏的手在抖。
他突然想起,蓝景仪进门时,蓝忘机的灵力输送顿了一瞬——原来他连喝汤的力气都要省下来给他。
“蓝湛。”他放下汤碗,“我没事了,你别输灵力了。”
蓝忘机摇头:“再输半个时辰。”
魏无羡突然倾身吻他唇角,趁他发怔时抽回手:“那我去给你煮面,总喝药汤子多没滋味。”不等蓝忘机应声,他便溜出静室,却在转角处扶住廊柱——眼前又开始发黑,像有团黑雾在啃噬灵识。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黑雾散了。
是夜,蓝启明星夜兼程的马车驶出云深不知处。
车厢里,他借着烛火翻看古籍,泛黄的纸页上赫然写着:“噬魂玉可引原主残魂,重生之躯若魂魄不稳,恐被夺舍。”
他摸着奏折上刚添的一行字:“魏无羡近日频发头痛,镜中影泛灰,疑与噬魂玉有关。”嘴角浮起冷笑——仙督再护着又如何?
待这折子送到金麟台,自有各世家替他说话。
静室里,魏无羡翻出藏在梁上的辣酱罐。
蓝忘机最讨厌辛辣,可他总说“魏婴喜欢”。
他拧开盖子,舀了半勺,突然听见身后脚步声。
“阿羡。”蓝忘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魏无羡手一抖,辣酱泼在蓝忘机月白袖口上。
他刚要道歉,却被对方反手扣住手腕,带进怀里。
“又偷藏辣酱?”蓝忘机的呼吸拂过他耳尖。
魏无羡笑着去掰他的手:“含光君不是最守规矩么?放手放手——”
话音未落,蓝忘机扣着他手腕的手却松了些,指腹轻轻摩挲他腕间红痕——那是方才头痛时,他自己掐的。
窗外,一轮弯月爬上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