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是被鸟雀撞窗的动静闹醒的。
窗纸透进的光带着薄金,他扒拉着被子坐起来,后颈还沾着蓝忘机垂落的发尾。
昨夜雨停了,檐角铜铃被风拨得轻响,倒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敲了敲:“今日什么日子?”
“初遇云深不知处的日子啊。”他掀了被子赤脚下地,鞋都顾不得穿,踩在青砖上凉丝丝的。
案几上那坛天子笑还剩小半,他晃了晃,酒液撞着坛壁叮咚响,“得先去买红绸。”
蓝忘机翻了个身,广袖滑下手腕,露出一截冷白的腕骨。
魏无羡凑过去亲了亲他眉骨,见人没醒,便轻手轻脚摸了他腰间的钱袋——含光君的钱袋总绣着卷云纹,里子却总塞着他藏的蜜饯纸,他数着铜钱往外走时,指腹还蹭到半块化了的糖霜。
彩绸庄在云深山脚,阿婆见他来便笑:“魏公子又来讨红绸?上回那批都挂在静室廊下了?”魏无羡挠头:“上回是给小辈们扎剑穗,这回...是给含光君的。”阿婆便挑了最鲜艳的料子,说这红像朝霞浸了蜜,挂起来准能把月亮都染红。
他抱着红绸往回走时,顺路买了两坛新酿的天子笑。
酒坛泥封一敲开,香气便窜进鼻尖,他仰头灌了一口,辣得眼眶发疼——却不是辣的,是想起当年在云深学规时,偷喝天子笑被蓝忘机抓包的模样。
那时候蓝忘机总板着脸说“禁酒”,如今静室暗格里藏了二十坛,都是他亲手埋的。
回静室时已近正午。
蓝忘机正坐在廊下看书,玄色广袖垂在石凳上,见他抱着红绸跌跌撞撞进来,眉峰便轻轻一蹙:“又喝酒了?”
“今日高兴!”魏无羡把红绸往他怀里一塞,自己又灌了口酒,“当年在云深,我就说等安定了要挂红绸。如今...如今不就安定了?”他扯过一截红绸在蓝忘机腰间比量,“你看,挂在檐下,挂在窗棂,挂在书案边...把雅正的含光君,都裹在红里。”
蓝忘机捏着红绸的手顿了顿,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红绸当系于洞房。”
“哎——”魏无羡踮脚去勾他下巴,酒气裹着甜腻的话往人颈窝里钻,“洞房不也得先挂红绸么?”他说着就要搬梯子,却被蓝忘机扣住手腕,“先吃饭。”
“不吃不吃!”魏无羡仗着酒劲往他身上赖,“我要现在挂。蓝湛你帮我扶梯子,好不好?”蓝忘机被他缠得没法,只得应了,却在他搬梯子时转身对廊下候着的蓝景仪道:“去松了静室机关的灵力。”
蓝景仪愣了愣:“松...松多少?”
“够他挂红绸,不够伤着人。”蓝忘机声音轻得像片云,却让蓝景仪耳朵发烫——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仙督为私事调机关。
他应了声“是”,转身时瞥见魏无羡正踩着梯子晃悠,手里的红绸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倒真像把静室染成了朝霞。
蓝清和是在未时三刻来的。
他抱着机关谱本穿过回廊,远远便见静室檐角飘着红绸,在青瓦白墙间晃得人眼花。
作为蓝氏机关执事,他每日要检查三十处禁制,静室是必查的——毕竟这里住着仙督与他道侣,机关若出了岔子,便是他失职。
走到近前时,他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魏无羡正站在藏书阁侧边的槐树上,怀里还抱着半坛酒。
红绸绕在他臂弯里,他扯着一端往屋檐上抛,却总差那么三寸够不着。
蓝忘机站在树下,仰头望着他,手里还攥着那截没挂上去的红绸。
“魏前辈!”蓝清和出声提醒,“那处有护书禁制——”
话音未落,魏无羡脚下一滑。
他本就喝得有些迷糊,这一踉跄便撞在了槐树干上。
槐树皮蹭得他手背发红,可更疼的是腰间——那里是机关阵眼所在,被他这么一撞,蓝银突然从树缝里窜出来,缠上他的脚踝,“唰”地将他倒悬在了半空。
“哎哎哎!”魏无羡酒都吓醒了一半,红绸从怀里散开来,像血滴子似的往下落,“蓝湛!蓝湛救我!”
蓝忘机的身影瞬间掠到树下。
他抬手召出忘机琴,指尖在琴弦上一勾,清越的琴声便破了机关锁。
可那蓝银却像活了似的,反而缠得更紧,魏无羡被倒悬着晃来晃去,发冠歪了,碎发沾在汗湿的额角,倒笑出声:“这机关怎么回事?我当年可没见这么难缠的!”
他说着,指尖悄悄结了个鬼道印。
蓝清和瞳孔骤缩——这是禁术!
可下一刻,他更惊的是:魏无羡指尖渗出的黑雾,竟与机关里的蓝银短暂地共鸣了。
两种灵力纠缠着缠成了乱麻,倒悬的人晃得更厉害了,却在笑:“原来蓝家机关也吃我这一套?”
“胡闹!”蓝忘机的琴声突然急了,七根弦绷得笔直。
他抬手接住飘落的红绸,另一只手揽住魏无羡的腰将人抱下来。
魏无羡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酒气混着汗味往他颈窝里钻,他却只低低问:“可摔着了?”
“没没没。”魏无羡勾着他脖子傻笑,“就是这机关...怪有意思的。”
蓝清和上前两步,欲言又止。
他望着地上纠缠的蓝银与黑雾,又看了看魏无羡发间沾的红绸,终于低声道:“仙督,这机关纹路...与漠北玉符同源。”
蓝忘机的动作顿了顿。
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魏无羡正揪着他的抹额玩,指腹蹭过他喉结,全然没听见蓝清和的话。
他将人往上托了托,对蓝清和道:“今日之事,不必报长老院。”
蓝清和应了,却在退下前又看了眼那截红绸——它被魏无羡随手搭在槐枝上,暗扣处隐约露出半片幽蓝的玉。
安置魏无羡时已近黄昏。
蓝忘机将人放在榻上,去拿醒酒汤的功夫,魏无羡便滚到了床脚,怀里还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他只得坐下来,由着人往他衣襟里钻,指尖却摸到了榻角的红绸。
那截红绸的暗扣是魏无羡亲手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他轻轻一扯,半枚玉片便掉了出来——正是前日蓝启明袖中滑落的噬魂玉。
“蓝湛...”魏无羡的声音带着哭腔,醉得迷糊却攥紧了他的衣襟,“别让我再做噩梦。梦里有个人...说这身子是他的。”
蓝忘机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将玉片收进袖中,低头吻了吻魏无羡发顶:“不会了。”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
有人在静室门外轻叩:“仙督,蓝芷灵送参茶来。”
蓝忘机应了声“进来”,却没注意到门帘掀起时,有片阴影轻轻扫过榻角的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