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课

林昭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短信，拇指悬在键盘上方许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周晏的回复来得很快：「明天第三节课，别忘带《遗传学》。」

她盯着那个句号看了三秒，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对方勾起的嘴角。昨晚素描本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他连她转笔失败的概率都计算过。

生物实验室的日光灯白得刺眼。林昭提前十分钟到教室，把笔记本摊在两人共用的实验台左侧。这是她计算过的安全距离：足够远以示疏离，又不会显得刻意。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穿堂风，周晏拎着书包晃进来，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他目光扫过空荡的教室，径直走到她身边，拉开椅子的动作带起一阵薄荷混着雪松木屑的气息。

“笔记借我。”他伸手时腕骨擦过她搁在桌沿的铅笔，笔咕噜噜滚到两人中间。

林昭屏住呼吸去捡，周晏却同时俯身。他的指尖压住她的食指，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像被烫到似的，她猛地缩回手。

“27%。”他突然说。

“什么？”

“你昨天左手转笔的成功率。”周晏翻开她的笔记本，指着页脚一行小字，“我修正数据了。”

阳光斜切过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林昭突然意识到，他记得她所有的小动作，就像她记得他投篮时右臂会抬得更高——那些自以为隐秘的注视，原来都是双向曝光的底片。

老刘敲着黑板讲解减数分裂时，周晏在笔记边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染色体兔子。林昭用余光瞥见，差点笑出声，又迅速抿住嘴唇。

“专心。”他在桌下碰了碰她的膝盖。

触电般的触感让她差点跳起来。周晏却若无其事地举手：“老师，这里为什么次级精母细胞不用再复制DNA？”

老刘推了推眼镜：“这个问题很好——”

林昭趁机在染色体兔子旁边补了颗胡萝卜。周晏的笔尖顿住，喉结动了动。她忽然发现他耳廓红了，像被夕阳燎过的云。

下课铃响，周晏突然塞给她一颗薄荷糖。透明的糖纸在他掌心蜷缩，折射出细碎的光。

“报酬。”他说。

糖在舌尖化开的瞬间，林昭想起上周五。她在小卖部货架前犹豫时，周晏正好经过。当时他抓了包柠檬糖，可现在想来，结账时他手里的分明是薄荷味——他记得她偷瞄糖罐的眼神。

“其实我不喜欢薄荷。”她鬼使神差地说谎。

周晏正在收拾书包，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X光，让她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巧了。”他从裤兜里摸出另一颗糖，柠檬黄的包装纸哗啦作响，“我也不喜欢。”

放学后的生物准备室堆满标本瓶。林昭作为课代表来整理显微镜，却看见周晏靠在标本架旁，手里转着那本该死的素描本。

“来还债。”他晃了晃本子，“说好告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的。”

福尔马林的气味里，他翻开一页泛黄的纸。那是高一的校运会，林昭跑800米时摔倒在终点线，膝盖渗着血却坚持走完全程。画里的她马尾散乱，眼神却亮得惊人。

“你当时……”林昭声音发紧，“在终点？”

“在医务室当志愿者。”周晏的指尖抚过纸页，“你进来时带着铁锈味，像棵被雷劈过还冒烟的树。”

记忆突然闪回：穿白大褂的少年低头给她涂碘伏，睫毛垂下来像两把小扇子。她疼得吸气时，他悄悄往她手心塞了颗柠檬糖——和今天那颗一模一样。

标本瓶里的青蛙悬浮在液体中，林昭的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周晏接下来的话：“其实那天我画了七张草稿，只有这张抓住了你的眼神。”

“为什么是我？”玻璃窗映出她发红的耳尖。

周晏突然靠近，近到她能数清他虹膜上的纹路：“因为你看跑道的样子，像在看宇宙的尽头。”

暮色染红走廊时，周晏突然拦住林昭。他单手撑在她耳边的储物柜上，校服袖口蹭到她的脸颊。

“明天篮球赛。”他的呼吸扫过她额前的碎发，“来看吗？”

林昭攥紧书包带：“要写物理竞赛题。”

“哦。”周晏后退半步，阳光从他让开的空隙涌进来，“那帮我个忙？”

他从素描本撕下一页递给她。纸上是用染色体图示改画的战术板，角落标注：「如果对方用三角联防，就把球传给穿9号球衣的笨蛋」。

“看不懂。”林昭撒谎，指甲在纸上掐出月牙痕。

周晏笑了。他倒退着走向楼梯，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你看我就行。”

当晚的短信在23:17响起：「9号笨蛋问你，物理题写完了吗？」

林昭把手机塞到枕头下，却压不住心跳。她摸出那颗没拆的柠檬糖，糖纸在黑暗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少年未宣之于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