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满第一次见到山坳村时,正被行李箱轮子卡在田埂的碎石缝里。七月的风卷着稻穗香和泥土的潮气,远处的青山像浸在水里的墨画,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下,几个扎红头绳的小姑娘正追着一只花蝴蝶跑。
“城里来的丫头?”一个扛着锄头的大叔路过,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染黄的牙齿,“去村尾老李家吧?顺这条田埂走,看见大片向日葵就到了。”
小满点点头,拽出行李箱,裤脚已沾上星星点点的泥渍。她是辞了上海的策划工作跑来这里的,不为别的,就为了老李家那栋能看见山的旧瓦房,还有网上挂着的“招租换宿,管饭,需帮忙打理菜园”的启事。
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子里的景象让她愣住了——不是想象中杂草丛生的破院,而是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的菜畦:翠绿的黄瓜挂在竹架上,紫色的茄子藏在叶子下,最惹眼的是墙根那片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盘朝着太阳,像无数个笑盈盈的小太阳。
“你就是小满吧?”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阿婆从厨房探出头,脸上的皱纹笑成了核桃,“快进来,刚煮了绿豆汤,解解暑。”
阿婆姓李,儿女在城里打工,平日里就守着这院子和几亩薄田。从那天起,小满的田园生活就从“认菜”开始了。
“这是生菜,叶子要掰着吃,别连根拔;那是辣椒,红的才辣,绿的能炒鸡蛋……”李阿婆手把手教她,布满老茧的手覆在小满细腻的手背上,“种地急不得,就像向日葵,得等太阳慢慢晒,雨水慢慢浇。”
小满起初笨手笨脚:拔草时误揪了菜苗,浇水时弄湿了自己的裤腿,给向日葵施肥时被臭味熏得皱眉头。有次她蹲在地里摘番茄,不小心踩进泥坑,摔了个屁股墩,看着自己满身的泥,突然委屈得想哭——在上海时,她可是连高跟鞋都舍不得沾灰的。
“傻丫头,笑啥呢?”阿婆端着水盆走来,看见她哭笑不得的样子,递过毛巾,“泥土最养人,你看这番茄,吸足了土气才甜。”
那天傍晚,小满坐在门槛上擦脚,看见阿婆把她摔脏的T恤拿去井边搓洗。夕阳把阿婆的影子拉得很长,水盆里的泡沫在余晖里闪着光。她忽然觉得,这沾满泥土的狼狈,好像也没那么糟。
日子在锄头与泥土的碰撞声里慢慢流淌。小满学会了分辨麦苗和杂草,能熟练地给黄瓜藤搭架子,甚至敢徒手抓菜青虫。她会在清晨跟着阿婆去山里摘野莓,露珠打湿裤脚,嘴里是酸酸甜甜的滋味;会在午后躺在向日葵地里,听风掠过叶子的沙沙声,看云朵在蓝天上慢慢漂移;到了晚上,就和阿婆坐在院子里,摇着蒲扇看星星,听远处稻田里的蛙鸣。
有次台风过境,暴雨下了整整一夜。小满担心院子里的菜,天一亮就冲出去,只见向日葵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好几棵腰都折断了。她蹲在地里,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的花盘,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傻孩子,哭啥呀。”阿婆撑着伞走来,捡起一棵断了的向日葵,“你看这花盘,籽都长饱满了,就算杆子断了,也能摘下来晒瓜子。”她指了指没被吹倒的几棵,“剩下的这些,过几天太阳一晒,又能挺直腰杆。”
小满愣住了。她忽然想起在上海时,项目失败后自己躲在出租屋里哭了三天,最后只能用辞职来逃避。可在这里,连植物都懂得在风雨里低头,却不会真正倒下。
台风过后,小满把断了的向日葵花盘全部摘下来,铺在竹匾里晒。阿婆教她炒瓜子,锅里噼啪作响,香气飘满院子。那些没被吹倒的向日葵,果然在几天后重新抬起了头,虽然花盘有些歪斜,却依然朝着太阳的方向。
秋天来时,山坳村变成了金色的海洋。小满的手变得粗糙,却能稳稳地握住锄头;她的皮肤被晒黑了,笑起来时眼睛里却有了光。她给上海的朋友寄去自己炒的瓜子,附了张照片——照片里,她站在向日葵地里,身后是连绵的青山,脸上沾着泥土,笑得像个孩子。
朋友回信说:“小满,你眼里的光,比上海写字楼里的霓虹灯好看多了。”
小满看着信,又看了看院子里正在收割的稻子,风吹过,掀起层层金浪。她知道,自己不会永远留在山坳村,但这段被泥土和阳光包裹的日子,就像那些成熟的向日葵籽,早已在她心里埋下了温暖的种子。
原来田园治愈的,从来不是逃离,而是让她学会像植物一样,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慢慢扎根,静静生长。哪怕有风雨,也能朝着阳光,长出最饱满的模样。